生命中的红雨伞

13027637990 · 发表于 2024-6-3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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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红雨伞

我初中毕业那年，新学期改为秋季开学。回村劳动半年之后，我顺利进入大队推荐上高中的名单。听到消息后我兴奋不已，对未来的学业充满憧憬和希望。开学那天，同学们呼朋引伴，并肩前行，一路上碧空如洗，群鸟翔飞，七八里的路程撒满了欢声笑语。
几天后的放学途中，天气骤变，豆大的雨珠密密麻麻劈头盖脸下了起来。顷刻间，庄稼和村舍笼罩在幂幂烟雨之中。同学们或用手遮挡，或双手抱肩，慌乱地往家的方向奔跑。秋雨潇潇，带着寒意和冷漠，无情地冲刷着大家的学习热情。第二天，上学的人流中，有头戴草帽的，有把化肥塑料袋或麻袋对角当作简易雨披的，还有的将硕大的泡桐叶举在头顶。打雨伞的虽寥若晨星，可那一抹明亮动人的红色在雨中跳来荡去，绽放着青春的活力，让人萌动着对雨伞的渴望。在那物质还不充裕的年代，和哥哥姐姐们相比，能从从容容上高中已实属不易，这种奢望只有深深埋在心底。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肯停歇，还没走出村口，鞋子和衣服就湿透了。横亘在村东的一块庄稼地，硬生生被踏出一条路来，平时坑洼难行，雨天更是泥泞不堪。还没到校，双脚已泡得又白又胀，上课时只好羞涩地将两只脚裸露在鞋子上面。放学后急忙往家赶，到家时暖干的衣物又几乎湿透，手冰脚凉，冷饿交加，打着寒噤直奔灶房。这无声的举动都被父母默默地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父亲是位非常克制感情的人，在外对人如沐春风，“善行无辙迹”，回到家里大爱无言，不愠自威，对我们姊妹八个严中含慈。星期天，在地区剧团工作的大哥回来，自行车还没扎稳，父亲开口就说：“耀敏上高中了，学校离家又远了些，你再回来给他捎把伞。”话音虽柔，却像一股暖流激荡着我的全身，心里暗自激动：我渴望的雨伞有着落了！
临近秋收的一个星期天，我在地里劳动，中午时分，树上喜鹊叽叽喳喳，蹦来跳去，我猛地预感到，大哥回来了！收工后，我快步往家赶。大门敞开，院子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哥的自行车在秋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大哥见我进门，和蔼地迎过来，从院里小方桌上拿起崭新的红色油纸伞说，“我用团里美工室的白漆把你的名字给写上了”。我急忙接住伞，端详着大哥在合拢的伞骨上面用毛笔工工整整写下的“耀敏”二字，激动得面红耳热，好像什么东西充溢在胸口，母亲见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在一旁边舒心地笑了。我小心翼翼地将伞打开，随着咝啦啦伞面撑展的声响，一股醇厚的桐油味散发开来。我细心打量着，只见伞面光滑明亮，颜色纯正大方，伞骨和伞架缜密有致，显得既质朴又典雅，让人心生爱怜。这正是我心中渴望的那把伞！我把打开的伞轻轻放回小方桌上，朴素净雅的院子顿时明丽起来。
有了伞以后，我心里暗暗盼起雨来。每天放学回来都会悄悄抚摸一番。一天凌晨，我被沥沥的秋雨吵醒，顿时精神起来，准备好雨伞和其它物品后，雨下得更大了。吃完早饭，我躇满志地仰望着倾泄如瀑的雨幕，缓缓撑开心爱的雨伞，和母亲打了招呼，大步走进风雨之中。举起伞，我习惯性地回望母亲，母亲站在灶屋门口慈祥地摆着手：“走吧走吧，路上小心点别滑倒了！”密集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咚咚作响，犹如战鼓催征。我紧握伞把，恰似掌控着穹宇，任凭雨打风吹，步履自若从容……课堂外雨声阵阵，红雨伞安稳地依偎在教室明亮的玻璃窗边，静静地陪着我读书学习。从此，我再也不被雨淋了。我心里明白，红雨伞印记着父亲的关爱，母亲的音容，大哥的笑貌。它给我温暖和力量，给我目标和方向。风雨里，它陪伴我度过了两年充实而快乐的学习时光。
回村一年后的一九七七年，正值青葱岁月的我，踟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十月二十一日中午，高音喇叭里传来了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声惊雷，高考的大门打开了，改变人生的机会到来了！我和几位同学欣喜若狂，奔走相告。高考由各省统一组织，十二月九日就要考试，其准备时间只有四十多天。时间紧迫，分秒必争。面对无考试大纲、无复习资料、无辅导老师的重重困难，我和同学们积极备考，一起打伞骑车，风里来雨里去，回母校、拜师长、进书店、寻资料，像饥饿的孩子，上下求索，决心用自己的努力圆一个遥远的梦想。开考那天，来自工厂、学校、军营、农村年龄悬殊、身份各异的考生，一起涌向考场。有的是叔侄、兄妹、师生……考试成绩公布后，我的名字赫然在榜，在周围产生了很大影响。父亲在宜阳任教的挚友专程来家里道贺。那天，我从没见过父亲是那样开心。中午吃饭时，不胜酒力的他从柜子里拿出大哥过节带回的杜康，两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喝得畅意满怀，物我两忘。也是从这天起，我突然明白，作为儿子，最大的出息是给父母争光，让他们开心！紧接着我的体检也顺利通过，遗憾的是，由于“历史”原因，我的大学梦被扼杀在摇篮里。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经历“独木桥”上的过招，我得到了锻炼，增强了自信。
半年后的一九七八年七月二十日，高考由全国统一组织。面对挫折和打击，我义无反顾地第二次走进考场。在复习资料仍很乏缺的条件下，既要迎考又要下地挣工分，复习只有在晚上和雨天进行。由于挑灯夜战，考前我的右眼患疾，在焦灼和朦胧中坚持完成了各科考试。因总成绩距分数线3.5分之差，再次与高校大门擦肩而过。
连考两年，功亏一篑，是锲而不舍，勇往直前，还是锲而舍之，半途而废，我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一个下雨天，屋内独坐，忽一抬头，挂在墙上的那把红雨伞似乎在静静地凝望着我，我心里猛然一振，也静心地回望着它：时光如流，逝者如斯，伞骨上大哥写的字还是那么醒目那么提神……此时，父亲和挚友开怀畅饮的场景，母亲送我出门的期待眼神，身边亲人的鞭策鼓励，风雨里红雨伞陪我走过的串串足迹，一帧帧一幕幕在眼前循环往复。静下心来，深植于内心的声音在召唤着我：“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终下决心，坚定脚步，以“苦战能过关”的精神，第三次踏上了高考之路。
这年夏天，在纱厂路煤场开手扶拖拉机运煤的三哥，利用劳动间隙给我报了纱厂中学义务举办的高考夜间补习班。三哥没上高中，是时代使然，但他爱学习肯钻研，经常用零花钱买些书籍回来。写作、摄影、吹笛、无线电他都涉猎，深悟知识的力量，一直给我鼓励加油。我每天下午提前收工，骑车带伞披星戴月前去上课。一天晚上，我翻阅邻桌一城市同学的复习资料，一下子被作家何为《第二次考试》中的文字和独具匠心、构思巧妙的创作手法深深吸引，我沉醉其中，一读再读，并重点摘录了对此文的分析和评语。
一九七九年的高考是在七月七日。六日晚上，二姐来看我，临走时还和母亲商量，明天早上给我做最爱吃的甜面片，说这样考试利索吉利。七日一大早，我吃完母亲做的可口的甜面片，整理好行装，在红雨伞的陪伴下，在母亲期望的目光里，跨上自行车，箭一般向考场飞去……
“苦心人，天不负”，“长风破浪会有时”！连续三年的高考，磨砺了我的意志，丰沛了我的知识。打开试卷，有的试题早被我划入了重点，熟记于胸。令人惊喜的是，作文试题竟是将何为的《第二次考试》改写为《陈伊玲的故事》。了然于胸的名篇，在考卷中不期而遇，是偶然还是必然，是苍天佑我还是情理之中，让人感慨万千！
晴耕雨读，春华秋实。七月底的一个下午，在彩霞满天，落日熔金时分，我和社员们正在稻田除草，说笑间，二姐推着自行车在地头边挥手边冲我高喊：“耀敏，你又考上学了！”我带着疑惑，兴奋地赤着双脚，不顾一切从田间向二姐奔去。一路上水花四溅，垅鸟惊飞……原来是二姐本村考生从公社查分带回的真实消息。这年，公社文教组的杨老师专程来村里给我办理了有关手续。三年坚守，终于梦圆。那年我二十一岁。
雨雪风霜，沧海桑田。几十年来，工作和生活中，我用过或见过很多功能多样、造型各异的伞。这些伞无疑都是精美而让人喜欢的。然而，往往看到这些伞，就会想到我那把红雨伞。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大千世界上琳琅满目的伞，万万比不上我那把心爱的红雨伞！
生命中的红雨伞，你永远花一样绽放在我的心里！
（王耀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