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春联

紫云草堂

父亲的春联

老家堂屋的条几上，放着一个由木头制作的笔筒，里面装着几只用过、用旧的毛笔，那些褪去笔帽裸露的笔尖，似乎还映射着父亲捏笔的姿势，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笔尚在，人已去，这些父亲曾经用过的毛笔和那墙壁上留下的墨宝，成了永恒的记忆和怀念。

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别看他有一双粗糙、干裂、且长满老茧的大手，可拿起笔来，却挥洒自如、行云流水，写出的字来，刚柔并济、入木三分。父亲是一个有天赋、有情怀的人，只有高小文化的他，不仅精通多门手艺，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单从他的一手好字上，便知道父亲年少的时候，一定懂得知识的贵贱，也一定珍惜学习的机会。

由于出身问题，父亲早早止步于学业，闯荡于江湖，耕作于田野，和庄稼地、土坷垃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倒在了他亲手开垦的那片荒地上。

父亲的字介于楷书和行书之间，可谓独树一帜，别有一番风格。或许是村子大、村里的教书先生多，父亲的字从不显山漏水，更没有人知道他会毛笔字。往往涉及到他的话题，多半都是关于垒墙、盖屋、瓦房等这方面的事，这匠人的手艺那可是村子里公认的，在那个大兴方宅盖房的年代，村子里有好多人家的房子，父亲都出过力、流过汗。

真正让村里人知晓父亲的毛笔字，得从祖屋的老宅院里搬出来的那一年说起。那年春节，可能是有了新家，父亲显得格外高兴，硬是从街上买来笔墨纸砚，亲自编联、亲手动笔，一鼓作气、酣畅淋漓地写下了房门上所有的对联。当喜庆的春联贴上门框，当吉祥的福字挂在门头，父亲的眉梢闪烁着少有的喜悦。在那个乡村传统文化浓郁的年代里，大年初一磕头拜年的同时，看对子话春联，也是村子里的一道年味。

那时候，村子里过年的对联全是手写的，大多都出自村里的那几位教书先生之手，有楷书、有行书，也有行草结合。特别是大门上的对子，就连这些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也不敢含糊，拼尽了力气、想尽了心思，把对联编好、把对子写好。因为那些懂行的村民们，对他们书写的风格、用笔的手法，早已了如指掌，如有敷衍，害怕背后说他们的风凉话、戳他们的脊梁骨。

从没写过春联、从没露手的父亲，还是壮足了胆量、鼓足了勇气，写出了自己的春联。尽管比村里那些教书先生们偏离了章法，缺少了神韵，但是父亲的毛笔字自有一定功力、自有一种独到的风格。至少说父亲上学念书的时候，在毛笔字方面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积累了一定的道行。父亲写出的春联，立刻引起了注意，那些走过、路过，识字、懂字的村民，便放慢脚步或细心观看。父亲的毛笔字让村民们也看顺了眼，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成天掂瓦刀、耍大锛的人，还有这把刷子！

村民们见识了父亲的毛笔字，知道了那个会匠人的人，还是个会写毛笔字的人。自此以后，每年的春节父亲便延续了写春联的习惯。但是关键的时候，父亲还是会请村里的高手来写的，就如老家大门门板上的题字，谦虚的父亲还是请来村里一位教书先生给写的。后来木板门换成了大铁门，但木门父亲舍不得毁掉，仍然被保留着，门板上那些经过油漆刷过的毛笔字，依然清晰可辩。门板上的对联是父亲用心编撰的：“紫云山下风雷动，红云化雨艳阳天”，这幅韵味十足的门联，或许迸发出了父亲的一种心态、一种面对跌宕人生所迸发出来的意志，或者更是一种对美好生活憧憬和向往的宣泄。

父亲的毛笔字还传到了南阳邓县（今邓州）的一户人家里，并得到那家主人的赞扬，这事还得从爷爷说起。没了奶奶的爷爷，把尚小的儿子丢给父母，一个人跑到外边去闯荡了。那年，老祖母病逝，由于通信交通不便，爷爷没能回来奔丧，父亲代替爷爷行孝、料理老祖母的后事。送走了老祖母，父亲提笔给爷爷写了一封家信，爷爷不认识字，收到来信他便交由房东念读。打开信件，房东立刻被父亲写的家书所吸引，尤其是信中的毛笔字更是让他感到吃惊，他没有想到，一个文盲的儿子，会写出这样漂亮的毛笔字，对着爷爷连连夸赞，还说有机会一定来家里拜访。这些话都是爷爷回来之后，说给父亲听的，正好我也在场。由此可见，父亲的毛笔字还真是有水平、值得一看。

如今，那些传统的手写春联，已被现代的印刷体所替代，这些印刷体的春联，用纸花哨、式样新颖、章法活跃，已成为春节对联的主流。尽管如此，可父亲从没停下他手中的毛笔，每年的春节，他依旧亲自动手书写春联。父亲已经习惯了手写春联的传统，在他眼里，手写的春联更有意义、更有年的味道，也更能抒发一位农民对一年更比一年好的生活的表达和描绘。

上了年岁的父亲，却得了心梗，脾气也越来越坏，时不时地光想发火。为了安抚父亲躁动的情绪，我总劝他没事的时候，多提提笔练练字，父亲倒也听话，闲暇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大屋的茶几旁，悠然的练起书法。有时回老家，父亲就会拿出他写在报纸上的毛笔字，像个顽皮的小孩让我观看、欣赏。看到父亲的毛笔字，我有了想法，一定要去买几张宣纸回来，让父亲好好的写几幅字，然后，把它装裱起来悬挂在堂屋的墙壁上，这对父亲的成果或许是一种更好的肯定和表达。由于思想上的大意和疏忽，我的这一想法，没能得到及时的安排落实，最终却成了遗憾。

2023年的春节，是父亲最后一次为家里书写春联。春节后的第十四个下午，父亲却匆匆地走了，倒在了他亲手开垦的那片荒地上。那天，正好是农历新年的第一个节气----立春。

13027637990

好文，好长辈，好父亲，好文字，好毛笔字。

紫云草堂

13027637990 发表于 2024-2-5 03:48
好文，好长辈，好父亲，好文字，好毛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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