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林中迷失的人类Ⅱ |（河南）李红军

豫偃李红军

◎松树林中迷失的人类Ⅱ  |（河南）李红军

       昨夜我挣脱早已坠落的星辰的怀抱，就像呼啸山庄里的孩子爬出环形山中堆满黏土的峡谷，借助山涧的踯躅清流洗了一把伤痕累累的脸蛋，这才认清松树林中一棵棵我叫不出名字却提携着命运之重的松树，笔直挺拔犹如父亲的身板，高耸入云酷似父亲的背影，沉默寡言好像父亲的性格，宽容慈祥仿佛父亲的基因。

       我一步步地迈向郁郁葱葱的松树，它们正在用树根搬运土壤孕育的节气中储存的糖分。云蒸霞蔚的树冠将疲于奔命的红尘，交付给平步再也难以抵达的青云。每一棵松树都用冰霜封存着内心直立的芳香对应着父亲人生长度的四十四个年轮，任由我握笔的手掌增大摩擦力地抚摸。粗造的树皮就像鳄鱼的鳞甲不是在我指尖的火焰过处剥落，而是铁屑般融入我磁化的血脉，逆鳞扬帆于松木书桌曾在电锯下挣扎的单调而动情的歌声。

        从来就不曾远离低矮的柏树，虽然松树不能和它并肩而立，也不曾嫌弃。在需要战胜大雪一般凝固的时间的场合，松树和柏树的名字在经过形象化的聚合之后，以松柏的坚贞脱俗于千树万木之境。每当我在现实中一度迷失，总是通过柏树的前景或背景，找回松树在我生命中的主体构图。就连我和父亲唯一的一张照片，背景中杂乱的有可能是对着童年垂涎三尺的构树，也在岁月的温床上被我借助PS暗中偷换为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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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身于松树林，我一个180°的镜头慢放般的转身，发现父亲将一个红色书包递给我，红色和绿色生死不离，这让我想起一部名叫《绿色钱包》的励志电影。我目光的焦点从父亲坚毅而瘦削的脸庞前移，红色书包清晰无比，父亲的笑容只好任其模糊。我的肩膀换掉母亲在缝纫机上为我用碎花布砌的斜挎的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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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以为会在上学路上引得一路回眸顾盼和啧啧称赞，没想到因同伴们的嫉妒引来一片冷嘲热讽，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将红色书包的拥有者指定为女生，而我渐渐凸显的喉结和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胡须，显然和红色书包背道而驰。我将红色书包几乎是重重地扔到父亲的手掌心，这是他用血汗凝结的工资在天上的街市为我购买的儿童节礼物，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硬着头皮央求售货员退掉的。那个红色书包是父亲想象着我的模样，根据他为我起的名字中间的红字，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盛放知识和未来的神器，当然它从来也就不曾退出我的生命，父亲曾因它而为我流下自责的暗泪。在松树的扶持下，敏感、无知、脆弱的我再也无法拭去父亲茕影斑斑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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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1948-1991）、母亲（1949-  ）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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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松树林中继续前行，天雨从巨型树冠的裂缝中洒落下来金豆。又一个父亲的影子出现在十米远的地方，他挥手禁止我靠近。仿佛这是一场父子告别与分手的表演，只见他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从耳朵背后取出夹着的花城牌香烟，憋足了劲儿鼓起腮帮子连吸两口，然后朝着我被他吸引走了精神的脑袋像鲣鱼吐水泡一样吞云吐雾，第一个烟圈的直径是第三个的两倍还要大，沉默的父亲妙语连珠般畅快地吐完了心中的块垒气化而成的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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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像一个观潮时节节败退的异乡游客急忙命令我登场，我毛猴一般蹦着跳着向那些疲于奔命的烟雾冲去，我的右手蜷缩成一个拳头只透露出一根食指，照准了第一个正在溃散的烟圈以及紧随其后的尚能计算面积的数个烟圈穿越而过，这是我和父亲配合最为密切的一个手指挑圈游戏。从父亲口中诞生的眼圈一个个走向溃不成军的地步，我的手心握着为了减少尼古丁和烟碱对父亲的肺部造成的伤害而专门为他购置的塑料过滤嘴，我想把它接在父亲被香烟熏黄的手指夹着的每一根香烟的头部。父亲没有把今生所能抽的所有香烟就像扭断瓜藤的脖颈一样拧断，而是兑换成了我那些用松树的平面形象作为小小藏书票的上万册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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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牌大货车的发动机轰隆隆地震动着我脚下的大地，我从松树林中奔跑到一个开阔地，那就是父亲亲自驾驶的汽车，我渴望父亲用汽车将步履如山的我载出松树林走向平原的炊烟和灯火。父亲喊来山区林场的一位阿姨暂时看管我，他要去看着伐木工装货好按照经理的指示拉满一车的木材。圆脸的阿姨微笑着递给我一个红苹果，我伸出去的手缩回来，阿姨就用她的衣襟擦了擦苹果的外表皮，一种殷殷的光芒就从苹果核中透露出来，我抓紧时间接过用牙齿开始咀嚼苹果中的糖分，生怕它们在我的迟疑中流逝一丝一毫。阿姨的面容也映进我的眼帘，对父亲的抱怨被阿姨的询问转化为陌生的痴迷。一定是父亲的敬业精神让他周围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都对他充满敬意，从而乐于助他一臂之力，阿姨只是其中之一。我的心不听使唤地向着眼前的阿姨飘移，希望父亲晚一步到来……

       军军！我们该走了。阿姨挥手向我们说再见，我抬起的手臂又向着脚下的大地垂落。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对着阿姨说，抱歉这孩子其实挺有礼貌的。父亲牵着我的手，来到一整片尚未被砍伐的松树林，从树根到树干再到树冠遮天蔽日，每一棵松树都天天向上生长，父亲让我的手掌放在树皮上，他接着把手掌放在我的手背上，心脏的跳动声盖住了时光的心碎。

2023.06.18偃师/写于第113个父亲节落雨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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