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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我妈见大姨哭过没?我妈说没有。我又问她听见过大姨的抱怨和叹息没?她说没有。我说我想写写大姨。我妈说她终究是一个农村老太太。我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大作为,能够微笑着走过一生,就是生命最美好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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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出生在1919年,比我妈大十七岁。我姥姥去世早,大姨在我妈眼里有母亲一样的地位。我妈小时候,大姨已经结婚到夫家,我妈常去大姨家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大姨转。长姐如母,我妈这样说。+ s' k( y* z. X0 f# z# G
' I2 {% F+ ]$ @" B+ j8 ] 大姨在我心里也像妈妈一样,我小时候也常去大姨家玩,晚上睡梦中恍惚是在自己家,因为大姨和妈妈有一模一样的声音。但是大姨的手和妈妈不一样,她右手的小拇指少了半截手指头。我抓住大姨的手看,心里有些许疑惑和惊恐。大姨微笑着不言。+ w% K5 y. t8 N- T. G
' \- L5 a& c& M9 { 妈妈告诉我说,解放前医疗技术落后,在大姨前面姥姥还生过两个舅舅,都因新生儿破伤风而夭折。姥姥伤心之余就去求了一个偏方,说是在生孩子前准备一把新剪刀和一枚新锭子,婴儿出生后,用新剪刀剪断脐带,再剪掉婴儿半截手指,用脐带缠绕起来放进胎盘里。挖个坑,用锭子把裹着半截手指的胎盘钉在坑里,用土埋起来。若是女孩儿就把胎盘包钉在房间内,男孩就钉在院子外面。这样就能保住婴儿的性命。姥姥就是用这个方法保住了她的第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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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x0 a# Z- q( A7 C 我妈说,与其说是用偏方,不如说是用了不带破伤风杆菌的新剪刀保住了大姨的命。大姨的乳名叫锭儿。锭,纺车上用于绕线的转轴,先前劳动妇女每天都接触的物件。大姨的名字像狗剩、狗闪这些名字一样,属于贱名,同时也记录了一个生命诞生的故事,反映了人们“好赖活着”的一种思想,即便人生有缺损,仍要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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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家是小镇上有几亩薄田,还有一点小生意的人家,家境不富裕,但衣食无忧,有一点积蓄。姥爷还送大姨到洛阳城读过三年书。大姨算是当时少有的有文化人的女孩子。大姨长相端庄,身材苗条,被邻村曹氏的大户人家相中了,曹家托人上门提亲。曹家人丁兴旺,家境殷实,有土地数百亩。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成分,现在看来,曹家属于勤劳致富的人家,乡邻口碑不错,并无恶名。曹家兄弟七个,媒婆给大姨说亲的曹二公子是兄弟当中最为聪明的。姥爷欣然同意,大姨一向喜乐不于言表,一切听父母安排。于是,大姨风风光光地出嫁了。6 ~1 _' i" t7 v2 z y' O" a L s
4 n7 w5 y' z; h' W8 J2 k 新婚当天,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叫大姨的丈夫“爹”,大姨才明白丈夫是娶过亲的,原来的媳妇生这个男孩时难产而死。十八岁的大姨就做了曹家小儿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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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性情敦厚,豁达大度,做事得当有分寸,又是在洛阳读过书的洋学生,公婆、妯娌无不高看一眼。大户人家女人们不用下地干活,平时在家就是带孩子,纺花织布,做针线。厨上雇有两个女人专门做饭,媳妇们轮流负责管理厨房事物。大姨办事利索,一双解放脚走起路来步履生风,凡事安排的井然有序。大院子内住着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天天在一个锅里搅稀稠,竟无人说大姨一个不是,连继母这个角色大姨做的也让人无可挑剔。曹二见此更是喜不自禁,对大姨恩爱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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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一个旧时的小女子,没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的雄才大略,能够在家庭的舞台上成功已属不易。公婆疼,夫君爱,受人尊重,儿女绕膝,如此走过一生也幸福满足了。然而,平安不长久,灾难总是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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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的丈夫聪明潇洒,张扬不羁。闲暇时与一帮狐朋狗友赌博游戏,他赌注押得重,又每每大获全胜,今儿赢了张三的钱,明儿赢了李四的地。后来几个赌徒合起伙来整治他,又让他输得片甲不留。再后来,他被人发现死在荒郊野外,终究还是因为赌博走上了不归路。7 f' R, Q. J/ E0 S4 ~0 h2 X- v. w
8 C( p- u4 F4 c! r' ~ 曹二去世后,不断有人上门讨账。大姨在家待不下去,就带着儿子曹青回娘家住。曹青只比我妈小三岁,我妈就常常带着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外甥在街上玩。大姨每天到邻居三婶家做针线活,挣俩花销钱。三婶姓王,娘家是东草甸村的。她给大姨讲了她娘家侄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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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y; d( O& `; g5 d! P* ]* O 三婶的侄子王兴为人忠厚,性情温和,对父母百依百顺,是村里公认的大孝子。可是他却犯下一个天大的错。有一天他媳妇与嫂子拌嘴,说着说着,俩妯娌就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就惹怒了公公。正巧,王兴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他父亲大声对他说:“管管你媳妇!这吵得鸡犬不宁,成何体统!”王兴就呵斥他媳妇,媳妇正在气头上,向王兴解释,要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公公愈加生气。王兴就顺手抄起屋后的猎枪,佯装要打媳妇。他媳妇吓得一溜烟跑进了他们居住的窑洞,关上门,插上门闩,抵在门上,又惊又气又委屈。( V3 v3 o5 }, h+ J; @8 h
, R0 j# o8 e/ @/ E 外面嫂子还在喋喋不休,老公公怒火冲天,说“开枪!打死一个少一个。”王兴把枪对住了门上部的亮窗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黑洞洞的狭长土窑,他怕子弹飞出伤了媳妇,就把枪口倾斜,顺着门朝下开了一枪……& S. ~5 @/ {9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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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的死让王兴追悔莫及,痛苦不堪,怎么就鬼迷心窍开了那一枪,亲手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妈妈,他很长时间不能自拔。三婶就想撮合大姨和他侄子成为一家人。王兴和大姨两个好人,却都在遭受着命运无情的捉弄。只是大姨表现的不是可怜兮兮的小寡妇样,她劳动,带孩子,平静得一如往常。) M0 [8 y5 q6 W. [$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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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自然不想让大姨改嫁,但是也没有刁难强留,只是曹青不能带走。此时三年已过,洛阳已经解放,曹青也已经九岁,曹青的哥哥,大姨的继子也十五岁了。大姨在这时离开了曹家,和东草甸的王兴结了婚,王兴就是我记忆里和蔼可亲的姨父。大姨和姨父成家后,曹青还经常去看大姨,他们母子感情一直很深。- _" d1 g+ R& \( {. N/ a. l9 ^
+ t1 C# R: ^0 D, I5 n# b 大姨到东草甸王家,又一次做了两个孩子的继母。她将他们抚养长大,帮他们娶亲成家。大姨家靠坡而居,进门正对是两孔砖券的土窑,左右两边是青砖红瓦的两排厦子。姨父前妻的两个儿子儿媳孙子,还有大姨又生的孩子,我的表哥表姐,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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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G9 G* |# C! } 大姨做了婆婆,一家人相处和睦,再没有发生过鸡飞狗跳的激烈场面。大姨说话不急不慢,不起高腔,对不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她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漠,做事以理服人。二儿媳性子直,嘴快好说,有时不免说一些偏激的话。我三表姐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厉害角色,听不得嫂子的风言风语,二人时不时会发生一些摩擦。倘若不是大姨教女有方,这姑嫂俩不知要闹得怎样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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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的大度大气自有一分威严,微笑的面容又给人一种亲切。孩子们都喜欢往大姨的屋里跑,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回。奶奶会给他们好东西吃,或者给几角钱买糖果。门口有小喇叭吆喝着收废品换东西的。大姨就收拾一些废品给孩子们换个小玩意,换几个塑料洗菜盆送到儿媳的厨房。7 ^9 N" f" h& W7 R* D- R: w5 U( X
; R8 ]1 C7 u; H/ y9 \; F& N. M 大姨一生共生了六个孩子,曹沟的曹青,还有东草甸我一个表哥和四个表姐。我怀孕时,大姨给我讲她生孩子的事儿,说她正在做饭,突然感觉肚子痛,想想预产期就是这几天,就赶快烧开水,煮剪刀。到里屋往地下铺一张厚草苫,扶着床帮,像拉屎一样一使劲儿就把孩子生了。把孩子生在草苫上,是为了不弄脏了被褥。她自己给孩子剪脐带,包裹起来。完了自己收拾干净,到厨房接着把饭煮好,然后回屋躺着。下地回来的姨父他们还有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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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0 y* _. t6 U) g X; D 大姨如此轻松地描述生产的过程。当我像经历了一场劫难一样生了女儿后,我知道唯有大姨能够这样举重若轻。; Q+ S8 _( ^0 |% W2 W" \0 B" f
- _$ L0 J) t) W3 W1 v& d7 N% F 大姨活了九十三岁,无疾而终,临终依然一副平静微笑的面容。2 n) }' B, u) a( A
+ l" k- M4 L' P 后来,我妈想想说,大姨是说过抱怨的话的。那是大表姐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大姨陪着大表姐到妈妈的医院做孕检,大姨还劝大表姐不要生这个孩子,她可不仅仅是为了支持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她说“女人生养孩子受死了罪。”我妈说,如果这一句算是的话,那就这一句吧。一句话道破她微笑一生的辛苦和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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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是一位普通的母亲,一位平凡的劳动妇女,她用半截手指换来的生命在这世上微笑着走了一遭。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微笑,这是生命最动人的容颜。( _+ ?! U8 Q, }2 I) |4 e' }
+ s4 d& w2 K4 g& O 母亲节来临之际,正是大姨三周年祭日,在此缅怀大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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