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小城虚怀的钢琴 |（河南）李红军

豫偃李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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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邙山延伸进豫中西的内陆小城偃师，自西往东繁衍有两座相连的小山：伯夷叔齐隐居的首阳山和名不见经传的虎头山。站在山巅，一眼就能望见端居城南、蜿蜒向东的伊、洛河及更远处的嵩山。约两百年前，林则徐抱着赎罪的身躯，在开封治理完洪水，辗转前往流放地新疆伊犁，途径偃师首阳驿，他整夜咀嚼着邙山的松涛和洛河的波涛，酝酿半年后，镌刻进一首七律：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

       小城偃师有好事者，将这两句诗改编成一副对联，青山替为嵩邙，绿水换为伊洛。若是站在虎头山的揽翠亭下，面朝东南，对着裸露的山岩上雕刻的“虎”字，右耳会隐隐约约听到山脚下的小城传来的钢琴声，不过经常会被坐落于山下城北的陇海铁路打断……

7 |$ E$ g. p) N1 q" u8 \/ O9 b       一个喝着黄浦江水长大的上海知青，步林则徐的后尘，支援新疆来到伊犁垦荒，邂逅了喝着洛河水长大、爱好歌舞的偃师姑娘。她每次跳完新疆舞，思乡之情借助篝火方兴未艾，遂伸出十指，凭空弹奏起来，垦荒者第一次听说了钢琴。陇海铁路上东奔西走的火车，将垦荒者最终载到偃师，使他成为小城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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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垦荒者在妻子引领下，漫步洛河边，攀登虎头山。把突兀的山看作钢琴的黑键，平缓的河就是钢琴的白健。墨绿色的松涛伴着白练似的波涛，流淌过垦荒者和妻子相依相伴的昼夜，带着普通小市民家庭的柴米油盐。爱情犹如铜墙铁壁，阻挡风雨，呵护着他们苦尽甘来的小日子。

, H& c0 L( W! v       命运不会因为爱情天平的坚固，而把挫折的砝码丢弃在路旁。妻子下了岗，每次路过街旁的琴房，她都会侧耳聆听，两万多元的钢琴在那里扎根。琴声就像故乡偃师永远向阳的山河，伴随着命运的铁马冰河，卷入梦中来一般。待她伸出双手看看拮据的手头，手指布满茧子，手背布满青霜，欲言又止的心徒留美梦一场。垦荒者用工资撑起这个家，他骨子里不相信命，但他梦见钢琴的黑键总向着白键倾斜，松涛和波涛似乎变得有些破碎，两种声音逐渐混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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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妻子患上疑难杂症，垦荒者暗中听到喝完药的妻子，凭空对着什么喃喃自语。垦荒者知道那定是钢琴，倾诉声很低，藏在门后面的垦荒者听来却如泣如诉，就像钢琴的最低音，那是位于钢琴最左边的一个白键。垦荒者的心血，一点一滴地滑向那白键，他甘愿把自己献给那白键，以换回妻子的健康。垦荒者知道钢琴的最高音是最右边的白键，象征无比高傲、无比纯洁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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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m! X. O9 }+ u0 ^) t, ]       下班途中，垦荒者踢到一个装有半瓶水的矿泉水瓶，他弯腰捡起的那一瞬，还不知道他正在由一个昔日的垦荒者变成拾荒者。他根本不敢去想象钢琴，钢琴不是太贵，而是太耀眼。而被他人随手丢弃的矿泉水瓶，又是那么暗淡，暗淡到沦落灰尘的怀抱。拾荒者捡起那个矿泉水瓶，水倒进花带，听到花带内花朵的歌唱，那是花开的声音。他拿着空空的矿泉水瓶，假装是他喝剩下的，把路遇的垃圾桶当成仇人故意躲避，并瞒着妻子把它带进家里，藏在一个角落。

       并非只有钟表的指针会循环，矿泉水瓶也会循环利用。指针循环带来的是时间，是拾荒者和妻子相爱的时光。一个矿泉水瓶卖一毛钱，一毛钱丢在地上，快节奏的人们可能无心捡拾。但若是一百个矿泉水瓶，一千个，上万个呢？拾荒者的心窝跳荡着火红的音符，它们源自矿泉水瓶，情归钢琴。

/ ?4 r+ U. S8 W, D: A       拾荒者把这份爱埋藏在心底，他最怕的事情不是被妻子洞悉，而是被同事发现。拾荒者把口罩和墨镜，分别当做秋、冬夜和春、夏夜的颜面道具，人力三轮车停在身旁，手拿塑料袋，方圆数十步之内转悠，永远一副恭敬和谦卑的样子。当矿泉水瓶装满塑料袋，就算完成一天中最后的工作，扎紧口袋，装到三轮车上，带着爱心的收获，回到临时租赁的小屋，卸下一天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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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2 n, {1 v0 @. H+ C       为了觅得一个矿泉水瓶，最长的时候，拾荒者在午夜的偃师火车站转了一个小时。一个小男孩把水提前喝完，将瓶子递到他的手心，他一声谢谢捎带出打转的泪珠，小男孩仿佛替他为妻子按响一个琴键。站在夏夜街头，眼见一怒之下把多半瓶矿泉水扔在脚下的一对情人赌气离开，拾荒者心想要是他们能听一段钢琴曲，没准儿心绪就会平静下来。这多半瓶水，他宁愿不拾，也不愿看到生活中的不开心。

) P/ T! c. T+ p6 U- p" A       拾荒者当过洒水车下的落汤鸡，雨幕下的泥人，花前月下的乞丐。他无数次地弯腰，向着大地伸手，通过一个个矿泉水瓶，而把时针押在钢琴上。时针的循环，耗费着他流逝的心血和丛生的白发。拾荒者梦想着妻子的笑脸，天鹅般在山河的琴键上起落的手指，捡拾人生的夕阳和爱情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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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荒者正在成为人生的拓荒者。那些矿泉水瓶主动滚到他的脚下，象可爱的动物蹭亮他的步履和脚印。两万多元不再是天文数字，而是开启爱情的密码。他唯一的心愿是不能在风雪之夜跌倒，他相信钢琴的白键是雪花酿成。

       拓荒者梦见林则徐伟大的诗篇，梦见没有琴弦的万古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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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荒者梦见他洗净后的手指，替妻子事先弹响最高音的白键……

       2023.02.27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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