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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县城的路 5 R$ j6 W/ w& u4 t o# H
我生在乡下。乡下只有村，只有寨，没有城。 " r3 z0 v6 Z, G
城在远方。
@1 S8 x( {$ `& C5 R公元前1046年，武王伐纣，剪灭商朝，班师途中，在邙山之南洛水之阳的商都西亳“息偃戎师”，从此，这座商朝旧都便更名为一个有点拗口的名字：偃师。
; f Y1 U! H" T6 m5 a7 }; k( I城，大都意味着繁华和悠久。偃师，京畿之地，七朝古都，有很多乡下孩子不曾见过的新奇，自然是俺们羡慕向往的地方，只是呢，难得一去。 % r, l8 \- h. R \1 G; S
为嘛？
5 F7 ~5 [; L- N# F7 a/ h) P伊河下游的南岸，我临崖而居的村庄，处在万安山黄土高坡漫向伊洛川的“大陆架”终端，恰是韦应物“孤村几岁临伊岸”的诗意再现。北眺，是蜿蜒东去时隐时现的伊河；再往北，烟树空茫处还有一条我看不见的洛河（两河之间，是坦荡如砥水草丰美的“小江南”——夹河滩）；洛河再北，远山如黛，逶迤连绵，那是邙山。 9 e; @/ }8 I1 U+ }/ N' ?
古城偃师，就坐落在洛河北岸的邙山脚下——跟俺们隔着两条河呢。
$ [. q2 H5 }' e% K$ t去县城有两条路：小道渡河，大路绕桥。
v& r6 j7 @+ a" I$ {俺们村北有个伊河古渡（据说，当年蔡伦造纸，从缑氏造纸河与首阳山纸庄往返运送原料，就在此渡河），南岸起伏着大片的沙滩，不时有几个黑点，像一个省略号慢慢蠕动。走过沙滩，有时还要换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湿地的水洼泥沼才能到达渡口。因经常涨水，码头的位置不太固定，渡船有时也靠不上岸，只好用一块长木板搭在船岸之间，晃晃悠悠供人上下。 * p% K$ c: O- Y3 u4 w& T1 G4 n" E) d0 _
河面波光粼粼，对岸杨柳如烟，一年四季，老艄公一支长篙，来来回回缝缀着两岸。 " ]$ `0 Z% E& r6 j# X
那时，伊河像个野孩子，在宽阔的河床上疯来疯去，今天滚出几道沙洲，明个又滚出几道水流，这些分岔的水流如同玩过家家的小屁孩，隔开不久就又拉钩和好汇流一处。夏日，光屁股的孩子在水里嬉戏，不断有寸把长的小鱼绕着我的脚踝往来翕忽，还不时在我裆部轻咬一下，逗得俺们大笑不止，亲昵地骂一句“咬蛋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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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乘客时，我们也到船上玩，听老艄公说古。 : t1 [0 e8 D# v$ ~
你们只知道河里好玩，不知道伊河发起脾气来有多吓人吧。民国二十四年，伊洛河暴涨，那真叫水漫金山啊，夹河滩没有一处不被淹，很多房屋都泡塌了，水面上漂浮着椽子杂物还有猪羊尸体。 9 g# b) M1 A* l3 L
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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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及的跑啦，跑不及的只能眼睁睁困在那儿，四下全是水，熬吧，看啥时洪水能退去。
$ p! J5 p8 A7 c# e: t跑出来的多吗？
/ S6 H1 V' e* b; _0 b5 W: a咋会多呢？刚开始水小，但渡口才有几个？船才有几只？又没有桥，后来水太大，发着黄，打着旋，翻着浪，谁敢行船！唉，当初要是有座桥就好喽—— 8 f! r4 S) R( M, X: @
知道咱南坡为啥不怎么跟夹河滩结亲吗？老艄公慢悠悠抽一口，水烟袋呼噜噜地响：老话啊，宁隔千山，不隔一水。 ; O6 f2 n- U! z- h7 z1 E M
桥！打那以后，我幼小的心里便浮现着一座桥，尽管还想像不出它什么样子。
5 f! h, z% y# y8 n: S: v* E其实还真有一座桥，不，是两座，在我们下游二十里处。 ' i d) E4 X+ _; N
上世纪60年代，310国道穿越偃师，境内伊河洛河才破天荒有了两座钢筋水泥大桥。
" X& Q/ l, e# k6 l% g% h/ x9 e这是俺们去往县城的大路，只是要多绕很远呢。 " S2 D5 _: n9 n
改革开放后，车流量陡增，两车道的桥面经常堵成肠梗阻，国道只好屡次加宽，老桥呢，也废弃重建，但依旧是车水马龙——这毕竟是偃师南部及邻县通往县城的唯一通道啊。 4 X; Q l( P7 U: F" {; A, |% B
偃师“两山夹两河，两河夹一滩”的地理大势，使得南坡北岭山阻水隔交通不便。当年，曹植从都城返回封地，“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跋山涉水，遂感叹“伊洛广且深”“怨彼东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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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个消息让人振奋一一偃师将新辟一条纵贯南北的杜甫大道（诗圣在首阳山下的杜楼住了十三年，并终葬于此，与先祖杜预为伴），把南坡、夹河、北岭连在一起。 0 L$ O9 S% |( ?# Q2 [7 D/ } Q
落成通车，两座大桥像两枚旧时的纽襻，将南北两岸熨帖相扣。伊河大桥南边，是登封、是南阳、是湖北......洛河大桥北边，是孟津、是济源、是山西......大桥两端，是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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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是水上的路，是路的延伸，川流不息的，不止桥下的水，还有桥上的车。
8 T/ q2 e' O' U: V布谷鸣叫时，夹河人可以品尝南坡新鲜的麦黄杏和窖藏大半年的旱地红薯，而偏远的南坡人，也可领略“数曲歌残两岸雨，一声棹破隔江风”（偃师八景之《夹河渔歌》）的水乡风情。 ; J. x D0 ~6 q$ ?$ _
再往下游，伊河与洛河在县城东南的杨村交汇，“寒波曲绕千峰树，烟水平吞万里天”（偃师八景之《伊洛合流》）。没桥的地方只有船，船是渡口放飞的信鸽，这里的杨村古渡遐迩闻名（据说距此不远，便是曹植与洛神“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的销魂之处）。310国道两座大桥早已车水马龙时，“洛水潺潺映晚红，片帆欸乃櫂轻风。数声僧磬远山外，一曲渔歌夹岸中”的“杨村晚渡”（偃师八景之一）还依旧延续着古老的摆渡，只不过昔日划桨摇橹的木船变成了电动铁皮船，上船下岸的架子车自行车变成了电动车摩托车。 . Q; {9 G+ Z6 u
杜甫大桥之后，杨村大桥像一枚漂亮的发簪，别在旖旎如画的河面。
+ C% _! J. M2 g& W) s G大桥的长虹卧波，车辆的络绎不绝，让偃师最后一个千年古渡落寞成白发宫女，曾经的渡口、渡船、艄公、船歌，无奈凝成老辈人的记忆，也古老成晚辈孩子的故事。杨柳依依蒹葭苍苍中，几根斜伸的鱼竿像谁不死的触须，钓浓暮霭钓淡晨烟。河水，不管不顾地流走，偶尔在此打个旋，像远客和故人在寻访旧迹依依盘桓。
. \2 ?$ ]7 ~, n古城偃师，曾被两条河隔得很远，远成一个青山隐隐水迢迢的遥远童话，而今却被座座新桥连得那么近——朋友一个电话，说走就走，不就几脚油门的事嘛。
2 }1 d. M' x- x$ d$ N1 F寒树依微远天外，一雁初晴下朔风。 0 z! e1 E4 v) {* l# {
座座大桥，结束了一个时代；条条新路，又开启了一个时代...... ' c6 T% L0 Z- ]+ Z" d5 ^
——见2023年8月25日《中国民族报》副刊《文化周刊·文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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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8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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