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刘艳肖君 | （河南）李红军

豫偃李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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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地下室内，是我盛放大量书籍的书堡。就在这书堡内，有一把并非坚不可摧的旧吉他，似乎暗中也在躲避风和阳光。

       它的六根琴弦虽未断掉一根，弹拨起来，依然铿锵有声，柔弱有韵，但因常年无人弹拨，琴弦总紧张着，没有一丝一毫松弛的良机，更别说历经一张一弛之道的磨砺，琴弦尾部的琴桥已在岁月的温床上错位，并在固执的琴体上，留下难以弥补的疤痕，宛若月亮环形山的一抹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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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他是我所爱的。但我因错失因缘，一直没学会弹奏。它看上去，大抵没有什么用途了，可以说，是我任其走上一条不归路的。我搬了两次家，没有把它当做废物扔掉的打算。谁会嫌弃这顶多占据30本书体量能发出上亿音符的书？这其中大有一种敝帚自珍的意味在的。

2 |" H6 ?3 D0 s5 g        盯见或想见这吉他，我就念叨起刘艳肖君来。丰、色组成的艳字，这最容易被女子采纳的字，偏偏放进他的名中。三个天上星星一样的汉字组成一个星座，象征地上一个人。人的性格和命运，就是这个星座的运行轨迹。人在人间吃苦或享福，星都在天上眨眼，那是星在看。

       第一次喊或者看这个名字的人，大部分会以为这十有八九是女子。女子是水做的，刘艳肖的人生也是水做的。母亲早亡，他从小就没喝过一滴奶水，对奶水的渴望，是他文学创作的源头。他告别家乡河南偃师，踏上被韩愈称为“多感慨悲歌之士”的河北燕赵之地，穿上一身橄榄绿，以笔为枪，成为部队文职宣传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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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肖君起了个笔名：柳潇。柳和刘谐音，更有摆渡春风的象征；潇，则颇有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他向诗歌祈求奶水，求来求去，只求得一腔泪水。在这泪水中，夹杂有命运的苦涩和不甘。担任骨干和立功表现的名额被人挤占，服役期满留在部队的梦想破碎；复员到地方国有企业没上一天班就下岗，借调到原企业所属委局倍感寄人篱下的凄凉……

' s+ p# r3 }, X# h; n0 C       幸而，我中专毕业被分配到国有企业上班一年后也匆匆下岗，仿佛就是为了和艳肖君今生相识。我们同被聘用到一家行政单位宣传科，从事电视节目采编。我掌镜，拍摄影像素材；他执笔，撰写教化性质的解说词，用词大胆，用语犀利，采撷白居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文心，用作雕龙之美，这都值得我为人为文一辈子学习。

       艳肖君和我虽没有效仿古人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但兄弟之实，自然不能说是现时铸就的，而是早就酿就的，我们共同成长为对方的一方明镜。他比我小一两岁，身材比我矮一两厘米，但我仍相信，过不了一两年，他就会和我一般高。我们并肩外出采访，他为我执话筒，我们晾在地上的影子一样瘦的，加上又都戴有一副让目光焦点前移的近视镜，一旦我们从工作的场合分开，进入各自难以摆脱的生活圈，外人很容易把我当做艳肖君，反过来亦然。

" Y: c9 L! K$ ~0 s# c       那日黄昏，我正骑车，迎面走来一男子，径直搭讪道，艳肖！你要的小猫，我都为你准备着呢，你何时来抱走养？我一听，艳肖君原来是爱猫之人，怪不得他走起路来，双脚好像踩在水波上，他那步，不属于猫的那种，但和猫的轻还是有一比的。他开门进入办公室，和他在办公室踱步，总是让投入工作的同事们感觉不到他的到来或存在。我知道这是他骨子里，从来不愿打扰甚至惊扰他人的固执情愫。有苦，就自己受；有难，就自己背；有苦和难，就自己统统扛。

       有位师范退休的教书先生，因写作之故，和我俩成为忘年交。出于热情，关心下一代，先生要为艳肖君介绍对象。约好时间地点，艳肖君却打退堂鼓告诉我，之前没跟先生说，暗中有了对象，今日约摸着，我们未来八成是要成了，还是你去吧！我就这样怀揣着艳肖君的一番成人之美，约见姑娘。没想到姑娘的淳朴和善良，仅用一个约会的夜晚，就轻易地让我搭上今生的所有。我不想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想说，如果清白之路，真有阴差阳错，差的是缘分，错的也当是缘分。缘分是讲究能量守恒的，在此错过，就在彼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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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在《星星诗刊》上发表诗作，忘了不该拿给艳肖君过目的。他看了，对照那些尚尘封在抽屉的一沓诗作，在背后吞泪了。他在一篇文中，发出“不知何日拙诗能登堂入室正式发表”的喟叹。我深知，他此生来世间一趟，对于并不能救世的文学，还是大有陈胜“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的抱负，需要余生继续去施展的。

8 x* j9 c) I: m  U, Y- e       后来的后来，披着糖尿病外衣的病魔，席卷艳肖君装满诗句和爱情的身躯。昂贵的胰岛素吞噬他的家庭幸福，他不得不辞职回乡。临走，他将心爱的吉他郑重赠我。待糖尿病晚期，他双目失明，丧失生育子嗣的希望，他放手让爱妻含泪远嫁他乡。

/ p$ f7 y0 \2 J/ ?  p- ~       我骑着摩托车偕同妻子，最后一次看望他。他能抱住的只有一部收音机，因为聆听声音，不再需要光线的指引方能带来的视觉。而诗和爱情，这两个他一生挚爱的照亮尘世的两缕光线，也都已经散落了，佚失了，他无力捡拾，就像秋风的手指，无力捡拾落花的娇面。

* G* z$ w8 S, @: Y- x       艳肖君来日无多。

       我只能深深地、深深地拥抱他，用彼此的血泪酿成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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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02.28偃师，于泪水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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