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是人的星光公共楼道 |（河南）李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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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声是人的星光公共楼道 |（河南）李红军

       我对于一个人的脚步声有着中等程度的痴迷。试想，当你背靠一棵树或者一面墙壁，抑或躺在一个床上，闭上眼等待一个人时，你的耳朵就会像雷达一样在风中恪守着那个人的脚步声，说得好听点就是足音。那足音中有你祈盼的邀约，是热烈还是冷漠，是急切还是怠慢，是难舍还是放弃，你只要用心听，总能听得出来，并及时做出适当的表示或者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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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寄居在父亲在县城上班的单位宿舍，简陋但是倍感幸福，一家人可以扎堆在一起，永不分离。火柴盒一样的楼房，被泥瓦匠切割成许多小格子式样的房间，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姓名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它姓公，公家的意思，名字就叫单元房。房间是单位分配给你无偿让你居住的，楼梯、楼道、水管和厕所则都是公用的，虽然说无需侵占，但是也少有人去浪费。

       特别是一条楼道，贯通整层楼一、二十家住户，这家炒鸡蛋，那家不用吸一口气就能享受空气中布满的清香。若是这家炒青椒了，锅盖盖得再严实，那家也会被呛到，但是，没人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即便是工作中意见不和甚至打过小报告闹过别扭的人，在楼道里见了，也会点头侧身让过，矛盾还远远没有达到加深与扩大的迹象。楼道里的灯光总是两、三盏昏黄的15瓦白炽灯，轰然熄灭的夜晚假若来不及更换，就只好任由某一家的室内灯光从房门正上方的一块玻窗璃透出来，给晚归的人以参照。如果再晚一些，就只剩下楼道两端以及正中间的楼梯口透露进来的星光了。

       我每晚做完作业，上了床，熄了灯，进入梦乡之前，等待的正是这样的星光滋养的公共楼道。少年的心，充满各种几何形状的梦想，不一定就能够搭建成金字塔。父母会陪着我一起等待，等待房门外脚步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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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的时候，街头水银路灯下的广播刚刚结束一天的喧嚣，一波三折的余音中夹杂着银色的灰尘，在眼睛之外的听觉世界里游荡着双桨。楼道里的脚步声至少出自四、五个人的皮鞋，此起彼伏的声音交织、叠加在一起，发声者似乎是在互相告别，各回各家，但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还没有交代完，需要借助交头接耳的方式进行，他们的脚步在靠拢，因此发出的脚步声小到仅够穿过一道道濡染有蜂蝶采集过程中遗失的花粉的星光，从门缝递到我们有些饥饿的听觉中，我们听出来那是对于工作和生活的敬重，不含私心杂念。

       星光下的公共楼道连同白天大街上奔驰的公共汽车还有周末、节假日热闹的公共浴池，让紧张、活泼的生活无论是在阳光下、星光下还是热浪中，都打上了共有、共通的时代特征和情感烙印，私心只好萎缩在刺猬出没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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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多重的脚步声退去，接下来登场的就是个人的脚步声。因为没有同行者商量的余地，所以更能凸显一个人回家前的心情和状态。我们就要入睡了，可是父亲的一句提醒，我陡然又来了精神，因为睡觉前不听一听、品一品他人的脚步声，我们的睡眠就不踏实。即便睡够了八个小时，醒过来还会揉眼、发困，甚至提不起精神。当然，此举也说不上我们心中就一定装着他人，只是一种慰藉罢了。

       有一个登场的脚步声有些散漫，两只脚分得很开，父亲说这是他师傅的，他平时的性格就这样，再急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急，总是慢悠悠的。我们都点头小声称是，用耳朵护送着师傅的脚步声直到钥匙的开门声响起，最后到关门声为止。另有一个登场的脚步声有些急性，后脚尖撵着前脚跟的样子，母亲说这次听不出来是谁的，父亲说那是因为这人今夜的脚步声加入了之前没有过的心情，无从分辨是出于气愤还是发自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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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它98%的脚步声都无法逃过我们耳朵的分辨力。最为惊心动魄的一个脚步声，是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的那种，只听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要揭穿我们的这场听辨，竟然一直走到我们的家门前，我们都屏住呼吸，我的脑海即将被不速之客的蒙面灌满铅水。母亲提醒父亲让他吆喝一声，父亲让我们再等等，好静观接下来的一幕。那个脚步声站稳，掏钥匙的声音，插入锁孔的声音，门房打开之前的咔哒声。

       还是父亲忍耐力最强，我都掀掉了被子，他一边说别怕，给我们打气，说有我在，喂给我们吃下定心丸，他的耳朵伸到房门后面，用力顶住，同时小声让我们再等一等。

       那个人收回钥匙，重拾喝醉的脚步声，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十分纳闷，谁会喝酒喝到这种地步，连家门的朝向和方位都不记得了，差点成为我心目中令人无比愤慨的闯入者。

       直到多年后，我们一家等待远行出差的父亲归来。我们每个黄昏及午夜，都把家门外的那条大街听成洒满星光的公共楼道，希望父亲那坚定有力、厚重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可是再也没有，我们等来的只是他撒手人寰的消息……我们的房门就像失去了铁锁那样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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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次，我守在人世。每当感到孤独和后怕，就会感觉父亲陪着我一同聆听星光公共楼道的脚步声。听一个个或冷清、或热闹、或潇洒、或愚笨、或灌醉的脚步声，掠过我们的心房，我们在窃窃私语中进入梦乡，再多的脚步声也无法把我唤醒在父亲的臂弯。

       2023.06.08偃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