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书郎到书生 |（河南）李红军

豫偃李红军

◎从读书郎到书生  |（河南）李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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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读书郎到书生，颇有一种1979年我六岁时，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的一部战争剧情片那独有的响亮名字——《从奴隶到将军》般杂陈和递进的洋葱意味在内。读书郎读书带有一定的被迫性，像奴隶，毕竟玩耍是孩子的天性，而书生读书则是天经地义的。回首人生路，从一名稚气的读书郎，一步步走到义气的书生，我从来没有奴隶的感觉，唯有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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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是父亲从上班的槐庙县城带回来厚如半个方形面包的小学生工具书，在油灯下散发的油墨香刺激了我要读书的欲望。我钻研知识的头发，像飞蛾扑向母亲刚剪过灯花的油灯光焰，油墨香中分崩离析出来的烧焦发丝的焦糊气，让我猛然从月光中惊醒。我腾出翻书的手去摸头发，一绺发丝已黏连在一起，书上字迹倔强地映入我还没被泥巴玩具占领的脑海。

       兜里揣着母亲塞给我的几枚叮当响的硬币，我踏上从村子到镇上的土路。这为数不多的硬币是母亲养鸡卖鸡蛋换来的，用来买书往往被农家子弟认为还不如积攒起来买布做一身新衣让乡邻看得起更实惠。在经济无比拮据的年代，买书意味着物质生活被紧缩，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买书而在心灵中产生了有罪的错觉，至今依然难以割除。

       带着这种错觉上路，是幸运的，因为这种错觉让我更加懂得钱要掰成两瓣花，只挑选一本中意的书。好在这种有罪的错觉，我记得深，忘得也快。一排排土坯房夹杂着少量的砖瓦房很快被我的脚步甩在身后，回头看时，它们拥挤不堪地堆叠在乡村的梦境中，散发着不变的气息和光晕，似乎等待着我抱回的一本书刺破这样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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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田正在喝水，不是河水，而是渠水。白杨树一东一西左右两排矗立着，树叶就像我憧憬的书页哗啦啦地被春夏之交的风反复吹送着。正在光合作用的叶绿素多么像我手指触摸的文字，借助阳光的翅膀飞翔在锦绣的天地。我能抓住从书中一直关照进现实里去的稍纵即逝的命运吗？我手指捏着硬币，生怕它们在我跨越守护渠水的一米宽的水泥边沿时跳将出来，闪亮着劳动的汗水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入渠水清澈的激流，而我因年幼再也无法捞起来去换取一本未知的书。

       尘土在我的布鞋下面飞舞，起风了。我想到父亲所在的县城，那里的每一幢楼房，每一条柏油马路，甚至每一株法国梧桐树都是一部大书，我去了可能一辈子都读不完。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进城，想搂着父亲的脖子睡觉的夜晚。一觉醒来，枕畔、床畔、桌畔全是书，我捧起一本书就是一个白天，放下一本书就是一个夜晚。而水银路灯即便在下着细雨的黑夜，也会为我亮起书的倩影。而眼前这条乡村小路，通往镇上唯一的新华书店，它是那么普通，就像一条毛细血管，让我像一滴鲜艳的血珠奔赴书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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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子还没有书店的柜台高，只有踮起脚，才能勉强看到一本书的真面。就在服务员表现出那种因我来回指着挑选并更换书带来的不耐烦之前，我已经类似于从一块成熟的麦田一次性走过时用慧眼挑选到最大的麦穗一样挑选到中意的书，付钱时我手心渗出的汗珠带有一丝泥土的印痕，就在我交出硬币接书之前趁机把手在我的衣襟上来回擦拭以便显得更为干净，这种摸书前先净手的习惯一直保持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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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揣着宝贝重又踏上回村的小路，我没有预测过这条自打我出生就存在的小路将来会被拓宽还是回填。只是感觉回程比来时缩短近半，可能是心喜的缘故。虽然我还没听过读书改变命运的说法，但我依然能够感觉到怀揣的书像只鸽子在暗中鼓动我对万事万物的信心，相信明天比今天好，明天的书比今天多。当然那时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用心血把名字署在一本书的作者的位置，担当起统帅一本书中所有文字和情感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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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延续这种美好的感觉，于是在重新经过那条聆听过我兜里的硬币的水渠时，我专门亮出新买的书坐在渠沿边让书的影子倒映进渠水中。我读了一个书的片段，就像咀嚼着家乡代替南方的甘蔗属于北方固有的玉米杆，文字就像从人生中萃取的蔗糖，覆盖我舌尖的味蕾继而去打败生活中所遭受的苦难，比如因为家族矛盾而无辜被人打倒在小学门口的芝麻往事。书成了我一生的避难所，包括我后来创业被人赖账，我总能在书中找到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形象进行自我安慰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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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朵不会把馅饼投给那个在临近夏天正午的小路上读书直到饥肠辘辘的读书郎。如果书是精神贵族的象征，那么食物就是物质奴隶的隐喻。我可以不讲吃穿，但是不可一日无书。我对书是痴狂的，可惜远远没有达到像我一位口吃大学毕业后到江南一所工学院当大学教授的表哥早些年边吃饭边读书的那种用功和入迷的地步。因为我害怕饭汤洒在书页上，也害怕一心二用，拿起书来就往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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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合上书，往家赶。脚步并没有因为腹中空空如也而有稍许的轻松，相反多了些疲惫带来的沉重，这就是书的重量。我坚定地走过的每一步路，包括马车卷来的尘土，麦秸垛汲取的尘土，都汇流进我的一部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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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06.03偃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