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搬家″

13027637990 · 发表于 2024-5-25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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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父亲“搬家”

父亲虽然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年了，但他宛若一本不见尽头的书，让人耐心地去品读。多年前，为了给大学城建设让地，我们在给父亲“搬家”时，不经意间打开了尘封的一页。
父亲身上有着崇德向善、乐于助人的高贵品质。他为人处事“温良恭俭让”，教育我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耄耋之年虽身体虚弱，乡邻们遇婚丧嫁娶等家事，仍乐于向父亲求教帮忙，他总是乐呵呵地热情相迎，初心不移。
一个秋日的上午，父亲突然要出门给自己墓地选址，母亲想等儿女们都回来再说，终没劝住。二哥只好陪着父亲来到了村西南叫“枣园”的自家承包地。
秋收后的田野，高远空旷，天朗气清。放眼四望，周山青翠，南山斑斓，小顶山高耸。蓝天下，阡陌纵横，水渠交错，群鸟飞翔。父亲手持罗盘，在地里踱来踱去。走在生于斯长于斯耕于斯的土地上，内心充满着对大地的感激。
临近中午，田野显得异常静谧，父亲喃喃自语，像似在与天地对话。他用罗盘校正好方位，看着手表，午时整，很有仪式感地坐在自己选定的位置上，示意二哥做好标记。并嘱咐：“我长眠于此后，要头枕小顶山，脚蹬周山……”
两年后的冬天，一场初雪，身体衰弱的父亲，带着对子孙们的眷恋和牵挂驾鹤而去。乡亲们感念父亲的懿行，祭奠的人群往来不断，下葬时，填土的男子挤得里三层外三层……莫非是父亲的功德善行感动了上苍，当夜幕徐徐降临，仪式进入尾声时，天穹云开月朗，清辉皓洁，大地一片缟素……
进入新世纪，家乡的土地要建大学城。给父亲“搬家”势在必行。但是，把“家”搬往哪里，尊重父亲对传统文化和民间习俗的敬畏和坚守、对故土山水草木的炽热情感，才得以告慰父亲。我陷入了沉思……
一天，突然想起去医院看望父亲时的一幕：我刚进医院大门，恰遇父亲兴致勃勃地从附近山上散步回来，见我就说，站在山顶隔河相望，家乡的景致一览无余，风光如画。绘声绘色中，尽是溢美之词。我豁然开朗，把想法告诉给母亲，母亲连声说好：“能搬到那里，是你父亲的造化！”
恰巧，工作中我熟识一位当地很有名望的乡贤。我立刻向他求助。他说，你们舍小家为大家，我一定支持，选地址、找工匠一帮到底！最后，经过他的精心筹划，各个环节齿轮般紧密咬合，父亲的“新家”在如丝的春雨里顺利完工。
这天傍晚，我们姊妹八个准备在山下答谢工匠和乡贤，沐着细雨，一同来到了山上。工匠和一小伙正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做收尾工作，我们看到父亲即将入住的“家”，心里十分欣慰。正当我们付与工匠报酬时，他问起父亲的名字。当我们说出后，工匠猛然一怔，“哎呀”一声：“那是我伯呀！”迅即放下工具，双膝顺势着地，对身旁小伙说：“儿子，快跪下，这是给你没见过面的好爷爷干活，报酬咱可不能收啊！”他这一举动，使在场的人一脸茫然。我们忙扶起父子俩，工匠才饱含深情地说起二十多年前父亲帮助他的一段往事——
“ 那年夏天，我赶着毛驴拉着架子车到矬李砖窑厂买瓦，准备给我盖房结婚。回来的路上，小毛驴受拖拉机鸣笛声惊吓，突然尥起蹶子狂奔起来，我使出浑身劲也驾不住车子，连人带车被毛驴拉到了路边的水稻地里。毛驴把稻子踢腾得一蹋糊涂，我狼狈地蹲在路边，眼睁睁看着车子越陷越深……在附近干活的社员看到后，十分恼火，将我团团围住，等候看护稻田的人来处理。人生地不熟，我一筹莫展，恐惶不安。这时看护水稻的伯伯扛着钢锹从远处走来，大家气呼呼地等着伯伯发话。谁知伯伯把钢锹往地上一插，不但没有冲我发火，反而对大家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赶快帮他把车子推上来！说罢，脱下鞋子挽起裤脚向稻田里走去。像是突然来了救星，我惊喜万分，连忙和大伙一起跳进泥田里。伯伯边推车边呼着号子，众人齐心协力，连推带抬，才把车子推上了路。看到大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感动得快要哭了出来。伯伯边安慰我边帮我套上毛驴，又提着我的两只泥鞋，带我到路边小石桥上冲洗泥污。伯伯问我家在哪里，父亲叫什么，我一说出父亲的名字，伯伯笑哈哈地说，我俩还是朋友哩，他小我两岁。我激动地说，没想到今天才认识了伯伯。接着我说帮着把稻子整理一下，伯伯说，天不早了，你只管抓紧时间赶路吧！就这样，伯伯挥手催促着我。我满怀感激，一步三回头地不忍离开。我赶着毛驴走了好远，扭头一看，伯伯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这个动作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谁知这一走就再也没见过面。”他叹口气，接着说：“这不，孩子都成大小伙了，伯伯的名字我仍然记在心里……”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珍藏二十多年的话语，跨越岁月的长河，终于寻到了开口的机会。此时，此地，此人，一切水到渠成，顺畅自然。他的描述，好似抚去了久封在卷页上的尘埃，父亲的音容笑貌立刻跃然眼前……
几度哽咽间，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语在胸中翻涌，令在场的人双眸潸然，感慨万端……
华灯初上，春雨细细，润物无声。答谢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继续追忆着父亲“上善若水”的故事，感悟着父亲教诲中意蕴深长的思想义理。光影流转间，心中那位为人和善，受人尊敬的慈祥老人，仿佛从一片青绿的稻田间缓缓向我们走来……
（王耀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