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或直击现实（8首）|（河南）李红军
◎直面或直击现实（8首）|（河南）李红军◆一位眉心坦然的中年妇女
一位眉心坦然的中年妇女，
拉着患精神障碍的儿子，
进入植物园后才松开他的手，
任由他在长廊下走走停停，
在平凡的地砖上跌跌撞撞，
挥舞手臂，笑笑又止住。
儿子整整超出母亲一头，
没有营养不良，人模人样的，
无奈囿于精神的崩溃，
还在默默谋求门楣的垂青。
命运把曾经布下的阴影，
无心放逐到城南的洛河水湄。
一根无形而伸缩的绳子，
栓于母子俩喑哑的眼神。
这里纯粹是谦卑者的乐游园，
“上善若水”，没有藩篱。
人们终于放下心头的重担，
母亲也靠着树干寻求降落伞。
目光随小鸟飞来飞去，
把捕捉到的阳光派发给落叶。
◆社会与人生的盘根错节
社会与人生的盘根错节，
在枯藤上一一尽显。
老树、昏鸦也在撮合着复杂的进程。
我的希望仍遗落在流水的怀抱，
不起眼，不可被刀斩断，
丝毫也不沉湎于人情、世故的两岸。
渴望着小桥的牵线，
我才能跨越自我，
深入弥合人与人的隔阂。
忧郁在浑浊的洛河水中，
安静下来，
澄清黄河鲤鱼放肆的舞蹈。
灰鸭在清净的安定中，
骚动起来，
叼出洛神偏头疼的步摇。
枯藤上生动如笑靥的花朵，
落进风的口袋。
到了自揭伤疤、自我疗伤止痛的
命运攸关的时刻。
小雪从虚无的山谷掏出来的是
一枚响当当的桃核。
◆我们已经磨灭弄瓦、弄璋的传统
我们已经磨灭弄瓦、弄璋的传统。
生个男孩，就给他玉璋玩；
生个女孩，则给她纺车上的瓦件。
这莫非就是人生最初的标配？
抑或进入社会的第一堂课？
俗不可耐的背后，是海水的咸涩。
我们放弃发霉、变味的传统，
以为就此可以重拾热气球的信心。
卖饭的父母生病，摊位的人间烟火
必须对得起苦命的白纸。
一个掌勺的小女孩把弄瓦之喜，
在路人迷离的眼圈中反馈、翻炒。
◆外婆是个裹脚的小脚女人
外婆是个裹脚的小脚女人。
她在牙齿掉光的年纪，
笑得合不拢嘴之时，
向我展示过裹脚布。
她认为是女人就应该裹脚，
这再自然不过！
所以，她没有什么痛苦可言。
即便心灵有痛苦，
也只跟吃不到粮食有关。
她认为的自然，
指的是陈腐的人世，
不是道德经中所提倡的：
“道法自然”。
外婆的裹脚，
在我母亲这一辈终于断掉。
好像人类的历史，
又重新回归自然。
女人用伸开的脚掌支撑大地，
不亚于人类学会直立行走。
堪称直立行走的续篇！
外婆对于自然的偏见，
我不知道是否有所扭转？
当我手捧道德经，
诵读那些泪含自然的诗篇，
外婆在天之灵，
是否能够听得见？
◆至今乡下的老人们
至今乡下的老人们，
夜里也不舍得开灯。
他们习惯摸黑走来走去，
俨然一幅黑暗的宠儿模样，
不会被自家的器具碰伤。
忙完天黑前该忙的事，
做到心安理得之后，
再摸着黑上床睡觉，
手尽量不去碰电灯开关，
年龄越大的乡亲越是这样。
年轻人开一下灯，
他们就叮嘱你快快关掉，
好像灯光曝露他的秘密，
刺痛他敏感的神经。
他们不是一味地省电省钱，
而是骨子里认为：
夜晚如同睡觉是头等大事，
不应有人为的灯光干扰。
夜晚自始至终，
就应该黑咕隆咚。
◆现在，我终于可以爱麻雀了
现在，我终于可以爱麻雀了，
无私地爱。
麻雀在广场上和树林里飞来飞去，
我用目光凝视着它们，
心里充满慈俭。
似乎只要它们的身影在，
叽叽喳喳的叫声在，
我就能得到小鸟般的欢欣、鼓舞。
好像一夜之间，
麻雀不再与人们争抢口粮。
人们嘴里也不再喊着：
“是、是、是！——”
肆意地追逐、驱赶、
甚至捕捉它，
也不再将捉到的麻雀裹上泥巴，
狠心放进灶膛里烤……
好像一场狂欢到了尽头。
梦里延伸的时间线由恨到爱，
铺张着无数的青春。
麻雀是无辜的，
好在天道无私，
它们有广大的天地，
释放飞翔的压力。
◆寒风的城市中
寒风的城市中，
最具人间烟火的一景：
水泥楼板铺就的人行道上，
塑料彩条布一铺，
摆上白菜、红薯、萝卜，
眼巴巴地望着
落叶一般飘过的行人。
那种泥土色过于饱和的眼神，
指使被冻裂的双手，
一颗在蔬菜中跳动的红心，
时刻做好两手准备：
一手是付款的二维码牌；
一手是无人问津的失落。
“你说这人不换车、换房、
也不买新衣裳，
每天总得吃菜吧？！”
我的心灵隐隐作痛。
“自胜者强，……
不失其所者久。”
路边的守望者，
固然不失人生的本分和本色。
但每时每刻都在参加——
岁月的高考。
◆我出生的村庄
我出生的村庄，
像一阵风湮灭在拆迁的朝阳中，
热气腾腾的废墟，
窖藏一个乡村少年的忧郁和浪漫。
我们一成不变的日子，
正在成为城市楼群里的摆设之物，
我侥幸的出逃，
常常是没有来由的心酸的车尘。
我们遭受了太多的温室，
却成了败家子的花朵。
我在岳父的乡村和田野风行，
听闻街头老者的絮叨：
“昨夜真冷啊！
冻得我的头胀着疼，
一晚上都没睡好！”
麦苗青青，轮回的雪被，
还没有得到隆冬的恩赐。
我们被一条流水账清算的内心，
既虚空又胶着，
多想求得一架道德的天平。
“损有余而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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