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guo2020 发表于 2022-11-25 14:20

父亲的眼泪

父亲的眼泪冬 果昨夜梦中,有两滴清泪悄然落上脸颊。好像两朵晶莹的雪花,冰冰凉凉的沁入皮肤,融化了,余味里夹杂着温润的暖意。父亲好像从我梦中走过,满眼含笑,又似乎噙着清泪,模糊氤氲的像一片飘忽不定的薄云。我想笑,忽然又哭,成了六月的天空,变幻莫测,阴晴不定。父亲来看我了。那个已经远走的人,其实从未远离。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里,默默地吸烟。一会儿他又倚着厨房的门,看灶台的烟火。一会儿他又卷缩在阳台的藤椅上,眯着眼晒太阳。他在屋里踅摸着,脚步轻轻,紧抿着嘴,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叹息,时而凝眸。我喊他,他不理我。我看他,他倏的一下没了踪影。我醒了,瞪着灰白的天花板,发呆。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点点地从墙壁上浮现出来,罩着朦胧的轻雾。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父亲的眼泪。那个一生都几乎不会流泪的人,竞把两行滚烫的泪水留在了我心底深处。木讷憨厚的父亲少有激烈的情绪。高兴时,他只会咧嘴一笑。难过时,他眉头拧在一起。过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好像所有事都不会在他心里过久的停留。他活得认真而粗糙。像大多数勤劳朴实的山民一样,他每天天色微明就起床,荷锄拿镰挑筐往地里去。地里的庄稼,沟沟坎坎的青草,围着灶台的母亲,已上小学的我,襁褓里的弟弟,还有猪圈里的猪仔和笼子里的鸡、兔,似乎就是他的全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拼着力气从土里刨食,家里老少能吃上饱饭,过年能穿上新衣,他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要是一年到头再能卖上一头肥猪,剪来几筐兔毛,宰掉一只不下蛋的公鸡打打牙祭。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幸福无边的恩赐了。其他的事,他从不多想,活得像返璞归真的隐士或高人。其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他,没有细腻的心思去琢磨高深的问题。他只像山里的老柿树一样,抽绿,生长,抱果,催发,成熟,收获,用虬劲的枝干去迎接自然的风霜。生活无惊无喜,只是一个个平淡而紧巴的日子,随着太阳和月亮的交替翻转前行。这样的父亲,竟然也有落泪的时刻。我长大后,外出求学,有幸留在了小城。弟弟小我八岁,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到饭店里打工,自学了厨艺。弟弟结婚时,我责无旁贷地负责婚礼车队的所有事情。一大早,我就带着八辆乌黑铮亮的小轿车,从城里向山村进发。车队拐上我家门前的小路,一眼我就看到焕然一新的父亲站在门口,热切地眼神向路口张望。“爹,车都来了。你放心,啥都安排好了。”“哎,哎,好,好,都好。”父亲有点结结巴巴,眼神盯着那逶迤气派的车队,呆滞的,痴痴的,好长时间都无法挪开半步。我忽然看到父亲的眼圈红了,泪水迅速地涌出眼眶,抑制不住地顺着刚刚刮过胡子的灰青的脸颊流下来,还间杂着抽动鼻翼的嘶嘶声。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用袖子擦拭,可泪水还是往下流,漫过下巴一直浸润到领口里去。“爹,你哭啥?别哭了。”“高兴……高兴。咱家也有今天,这么多车开到门口。不敢想呀!我高兴,高兴。”父亲强忍着泪水,抽抽噎噎地嗫嚅着嘴唇。一生勤勉与世无争的父亲,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哪里敢想这么荣耀的场景,在自家的门口热烈地上演。他的心朴实胆怯的就像后山上的一撮黄土,只有浑浊的汗水和低矮的狗尾巴草与他共生交融。干裂的黄土上猛地绽开了鲜艳的花朵,你叫他如何不心潮澎湃,如何不诚惶诚恐,如何不感激涕零!我朴实的父亲呀!我像大山一样厚重的父亲呀!我像老树一样虬劲的父亲呀!面对困窘和艰辛从不言累的父亲呀!一生粗茶淡饭、布衣陋室、挥汗如雨的父亲呀!我的木讷善良、不善言谈、似乎无喜无悲的父亲呀!此刻,他竟然情不自已,以泪掩面。粗糙的汉子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像山泉从石缝里迸出,蕴含着苦涩和激越,滋润着鸟语花香的旖旎风光。第二次流泪已到父亲的弥留之际。我惊慌失措地从小城赶到家中,父亲躺在他睡了一辈子的木板床上等我,拽着一口气,盖着有些油腻的棉被,眼神时睁时闭地张望着狭小的屋门。看到我进屋,父亲吃力地抬了抬耷拉在床边的手,想拉我,但显然他已无力举起胳膊,挣扎了一下又颓然放下,嘴角蠕动着,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林,回来了。好,好。”他胡子拉碴的脸上费劲地挤出一丝笑容,好像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那笑容一闪而逝,只用眼角的白眼翻了我一下,又疲惫的闭上了。“爹,我回来了。”我疾步上前,喉咙里已发出了哭腔。我俯下身去,靠床头坐下,把父亲的身子稍微抬起来,让他的头依偎在我的胸前,像我儿时依偎在他的怀里那样。父亲曾经高大健壮的身躯此时在薄被里显得是那样干瘪而瘦小。他气若游丝,摸索着、努力着把干枯的手伸过来,我赶紧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干涩粗糙,我就像握住了风干的树根一样,手掌硌的有点微痛。这点痛,像电流一直钻到我的心里去。“爹,爹,爹。”我大声地在他耳边呼喊。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喊叫,微微地睁开眼,无神地看着我,嘴唇吃力地张开:“林,你们大了,我放心不下你妈。”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滚出,缓缓流下来,流到他深陷的脸颊,停住了,汪成一滩。父亲的头软软的歪下去,歪下去,手松开了,松开了这个他操劳了一生的世界。眼泪还停留在他的脸上,可很快就凉了,硬了,伴随着他已被病痛折磨的千疮百孔的躯体。“爹!”我撕心裂肺的扬天长啸,可父亲——他再也听不到儿子的呼喊了。一晃五年已过,父亲的坟头芳草萋萋,坟前翠柏挺立。那高高的黄土被雨水和风压迫成低低的干干的土包,写满了岁月的苍凉。父亲的眼泪就悬挂在坟前的柏枝间,铭刻着生活苦甜交融的欢欣和离别时难分难舍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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