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水的日子

东土大唐

         我跟你说吧。从前哥在农村，一点也不用担心停水停电。家家户户都点煤油灯，根本不用电，它停谁的电？村里有一口井，需要水你就自己去挑。水从来就不是自己来的，怎么会停？这或许就是小农经济的优越之处吧。自给自足，不依赖别人，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别人卡脖子。

    但也不能说村里全是自给自足。像煤油呀、食盐呀、洋布呀等等我们还是要从集市上买的。——这些东西估计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去的。不过，即便当时有人对我们实施经济制裁，把煤油断供，村里也不会黑灯瞎火，因为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油嘛。比如豆油呀，菜子油呀，棉子油呀，甚至还有香油。这些都是吃的油。用吃的油点灯，灯当然也会亮啦。（村民偶尔也种点花生、向日葵，但数量不多，不会用来榨油。）我小时候听过一首二哥：“小老鼠，爬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毛妮，抱猫来。呲溜跑了。”（与目前的网络版本稍有不同。）我当时就很不明白：老鼠为什么偷吃煤油？那好吃吗？谁家的老鼠有此癖好？其实，煤油是西方的玩意。咱们中国几千年的照明都是用吃的油。人能吃，老鼠当然也能吃啦。你以为老鼠傻呀。你看它那一双贼眼，整天滴溜滴溜乱转，它会傻吗？

       如果有人不卖给我们洋布，村民还会自己织布。我们自己种有棉花。把棉花去掉籽、纺成线，（几乎家家都有纺车，）再用织布机一织，雪白的棉布就出来了。白布一般是参加葬礼披麻戴孝时用的，没人会穿白色的衣服。农民嘛，整天和泥土打交道，哪能穿白色的。白布一般要染成黑色或深蓝，（可能是因为耐脏，）方可做衣服。村里人，特别是中老年人，都穿这种土布衣服。庄稼人本来就黑，穿上这种衣服，看上去都黑不溜秋的。

      没有食盐就不好办了。我们村离海还远着呢，另外自己也没有咸水湖。现在想来，如果当年有人用食盐制裁我们，可比现在的芯片制裁管用多了。

      嗐，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不说它了。我老早就离开了农村，来到城市生活。

      城市生活跟农村生活很不一样，什么东西都需要到外边去买。一般的生活用品，你可以在这儿买，也可以在那儿买。但是水和电却不一样。它们都是送到家的，购买时没有选择，也不能大量贮存。如果偶尔因为某种原因，比如线路检修啦，水管爆裂啦等等，供给受阻，停水停电就发生了。

      停电了，电视看不成，电脑用不成，炎热的夏季，空调也不再给你吹冷风。住电梯房的，有时还可能被困在电梯里。这些麻烦我就不说了，我来说说停水的事。

    学校预告停水，我就接了一些备用。但是接得不多。因为以前有过一次，说是要停水三天，我就找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大桶，放到卫生间里，加满水，足够四五天洗脸洗脚冲马桶的。另外我还用纯净水桶和锅接了好多用来做饭。可是后来只停了一天，水就提前到来。提前来水没有什么不好，可问题是我接的那么多水怎么办？把它灌回水管？没有这个技术。倒掉？太浪费。只能继续用它“洗脸洗脚冲马桶”。可是用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没有自来水方便。我就断断续续地用着，半个月才用完。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停水我就不接那么多了。而且，楼下草坪上就有学校的自供水源，需要时自己去提。自供水的水质不是太好，现在只用来浇花浇草。可是以前学校没有使用市供水，这水我们也喝了好多年。

      停水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对自来水有多么依赖。比如，上完厕所，还是会按一下马桶的冲水按钮，还是会打开水龙头洗手。最麻烦的还是做饭洗菜。以前都是开着水龙头使劲地冲。现在要把菜放到盆里，用碗舀些水，一遍一遍地洗。洗来洗去，总是觉得没自来水洗得干净。其实，什么干净不干净，完全是城市生活养成的坏毛病。从前在农村，哪有这么多讲究！我从地里拔个萝卜或扒出一块红薯，用大拇指甲抠掉皮，就开始大快朵颐，谁还洗呀。如果指甲不够长，我还会用嘴把皮啃掉，这样更便捷高效。村里人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听说草原上的牧民，吃完饭碗也不刷，只用牛粪擦擦就行了，比我们还贴近自然。

    城里人饭后绝对是要刷碗的。有自来水的时候，普遍的做法是：开着水龙头，先把碗和盘子的食物残渣冲掉，然后用老丝瓜粘着洗洁精一件件刷，一件件冲。现在没有了自来水，只能舀半盆水，把盘子和碗放进去洗。一洗水就稠了，手也变得粘糊糊的。把脏水倒掉，给碗和盘子上点“沐浴露”，再用清水洗。洗了两遍，估计洗干净了，可是备用水也用完了，需要下楼去提。

    从前在农村，洗碗哪用什么“洗洁精”。碗上没有这么多油。那时天天吃红薯，肚子里也没油。

    这样洗碗，像是从前在公共浴池里洗澡，而用自来水洗碗则更像是洗淋浴。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上本科时在学校里初次见识公共浴池。那时还没有现在的淋浴，大家共用一个大池。洗澡的程序是这样的：先在池子里泡一泡，等身上出汗了就出来，趴在池边或墙上，和同学互相搓搓背。然后打打肥皂，再用盆从大池里舀些水往头上浇，把肥皂泡冲掉就完事了。用现在的标准来看，好多人在一个池子里泡澡肯定不太卫生。可这还是城市，当年的农村连这种“不太卫生”也没有。我是上大学后才开始洗澡的，在农村时从来没洗过。当然了，夏天里我也会到河沟里玩水、游泳。但那不叫洗澡。现在的城里人，家家都用淋浴。停水了，淋不成也浴不成。如是冬天，可以几天不洗。如是夏天，也只能打盆水，自己擦擦完事。

    洗衣嘛，现在城市里都用洗衣机。把脏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扔，一切交由机器处理。停水后衣服怎么洗？最好不洗。洗衣用水量要比洗菜洗碗多多了。如果确实要洗，不妨从记忆里把从前洗衣的方法翻出来：先把脏衣服放进盆里，加上洗衣粉浸泡半小时，然后手搓，或者用搓板搓。在农村时我们还有一种方法：去沟边或河边洗，拿个棒槌在石头上敲。还记得电影上的内容吗？“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小芹我洗衣裳来到了河边。”城里人可能会觉得这种洗衣方式纯朴自然、诗意田园，但我告诉你，作为一种生活那并不好玩。

      停水的时候，我对家庭生活用水进行了思考。我发现生活用水分两部分：吃的和洗的。吃的包括喝开水和做饭时烧汤、煮粥，用水几乎微不足道。洗的则有洗菜、洗碗、洗衣、洗澡、洗脸、冲厕所等等等等，用水量大，种类繁多，可以说是潘江陆河。停水的麻烦一般是没有水洗，而不会是没有水喝。这个洗，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结果。自然界里动物只需喝水，洗澡的不多。

    夜，寢而思之。城市里有数不清的现代化的“奇技淫巧”。让人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也让人远离了自然的怀抱。城市里还有各种各样的服务，让人变得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农村人野外生存能力强，更像是野生动物。）如果遇到天灾或战争，无水无电无交通，城里人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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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生活对电，燃气，水的依赖须臾不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