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一 花花的夏天 那一年的夏天,我放暑假在家。天气刚下过雨,一阵凉爽。我上街溜达,街上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大部分都认识,都是村子里的。不经意间一个身材高挑,留短发,身着淡红色连衣裙的女生,映入眼帘。年纪跟我差不多,所以我才认为是女生,因为当时我也才大一。 她一定不是本地人,我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揣测她为什么会在街口买西瓜。她提着瓜走了,我也撤回了我好奇的目光。 事情并没有结束。当我到家的时候,我惊奇地看到她就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和我妈妈聊着天。看到我回来,她赶忙站起来,我看了看她,又转向了母亲,希望她们谁能为我解答我的疑惑。我感觉她的眼光正在打量着我,就好像我在街上打量她一样。 “你知道这是谁吗?”母亲故意卖着关子。 “不知道。”我茫然地摇摇头,又转向她,寻求答案。 “这是花花呀!”母亲稍作停顿,看我依旧想不起来,又接着说,“就是小时候在谷水住时的花花,一个院子里的,你忘了?” 忽然间我想起她是谁了。 花花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们先聊,我去买点菜。”母亲微笑着走了,那笑容里仿佛还有点特别的意味。 一晃已十年,再相见时,却已不知该从何开口,一时间四目相对,我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先开口问她。 其实,她之前只知道我们搬回老家后的大概位置。又知道我爸的名字,于是从街北问到街南,好在这街上有我这姓的并不多。可是一个女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要寻找一个十年不见的人,这还是需要一些信念和毅力的。 说了一些话之后,她有些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终究没说出口。 送花花去车站的路上。 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我:“小时候的话,你还记得吗?”。 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许久以来不曾记起的陈年往事,就像潮水般向我涌来,一瞬间充满了我的脑海。我童年的记忆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搬回老家之前,一部分是搬回老家之后。有关花花的记忆是搬回老家之前的。 我们租住的院子很大,房东是个老太太,她的花白头发常常梳地一丝不乱,天天拄着一根拐杖,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前庭走廊下来回踱步。拐杖捣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发出威严地咚咚声,仿佛佘老太君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巡视她的军队。 院子里除了前堂的大屋是老太太居住外,还有另外四间房,住着另外两户租户、房东的老大儿子一家和我们家。房东老大儿子有两个小孩,一个跟我年级相仿,就是花花了,另一个是花花的弟弟。很巧,花花的弟弟小名和我一样都叫“波波”,为了区分,他们都叫我“大波”,问花花的弟弟叫“小波”。房东老太太的规矩很大,尤其是对媳妇和孙女。她喜欢男孩,因此小波备受她的宠爱,而花花却常常因一些细碎的琐事而受罚。花花的爸妈白天都出去干活了,家里就剩下花花和她弟弟跟着房东老太太。 暑假里午时的院子,炎热、安静却又聒噪。吃过午饭的大人们都想待在房间里,吹着电风扇,躺在竹凉席上,美美地睡个午觉。院子里的桐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在卖弄单调的歌喉,想以此来吸引异性。 我实在是睡不着。悄悄地不惊动妈妈,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想到院子里,看看有没有能打发时间的事可做。 在门轴发出轻微又刺耳的吱吱声中,我悄悄地掩好门,走到了院子里,抬头看看桐树,想找到这只大嗓门的蝉到底在哪儿鸣叫,然后拿弹弓打死它。这时,我看到花花在前堂屋的门前,低着头被罚站。我悄悄地走到她跟前问她为什么被罚站。 “我着急削铅笔,弟弟拿了我的卷笔刀,我问他要,他不给我,我去抢,他躺在地上哭,被奶奶听到了,奶奶让我站在门外面。”她悄悄地跟我说。 “咱们去外面玩吧?”我轻轻地拽拽她,指指大门的方向。她迟疑着,仿佛很想去,但又不敢逃离,生怕老奶奶加倍责罚。 这时,堂屋的门开了个小缝,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挤了出来。“姐,大波哥,我也去,我也去好不好?我不跟奶奶说。”小波的声音很轻但很迫切。 我们三个彼此确认了眼神,一起悄悄地向大门走去。 走出大门,我忽然想回去拿点东西,我让他们在门外稍等我一会儿。 我又蹑手蹑脚的进屋,轻轻把书包里的书都拿出来,那时候的书包,其实就是一个军用单肩挎包。我拎着包,慢慢地拉开了抽屉,从抽屉的存钱罐里捏了一些硬币,迟疑了一下,又捏了一些。从另一个抽屉里拿了一把小刀,然后挠了挠头,又把弹弓和一些泥丸装进了书包。准备退出屋门时,又看到了床前的小桌上爸爸的火柴,于是火柴也装进了书包。 家门渐渐远了,我们三个终于解除了束缚,开始放心地大笑。 “大波哥,我们去哪儿玩?”花花询问着。 “嗯……去哪儿玩,去良子家吧,良子是我好哥们儿。”我迟疑了一下,随之灵机一动。 “远不远?”小波有点害怕。 “别怕,不远,一会儿就到。”我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我们走到了西街口,那里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有个老头,长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子,天天喝酒,这时他正晕晕乎乎地在躺椅上午休。我拿出包里的硬笔,一毛一分钱一包的海带丝,我买了三包,还剩几分钱,我全买成兰花豆,用草纸包了,装进书包。花花很饿,她中午没吃饭,所以吃的格外快,我又把草纸包里的兰花豆分给她,她装在口袋里慢慢吃。 吃着咸咸的海带丝和兰花豆,经过遥远的跋涉,我们从西街一直走到东街,又向北行进了很远。其实并没有多远,只不过我们年纪太小,觉得很远罢了。 良子家有蚕,他端出了一簸箕蚕,我们坐在良子家的门廊下,玩这些白嫩嫩的蚕宝宝。良子撒上一把桑叶,就听沙沙声想起了,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然后消失。花花和小波从没见过这么多蚕,爱不释手地捏来捏去。 “等会儿送你们一些,拿回去玩。”良子看着他俩说。 “良子,我们一起出去找小雨玩吧?”我想扩大队伍。 “不行,家里没人,我要看着蚕,你们去玩吧。”良子很负责。 “哦,好吧,那你有吃的没有,花花中午没吃饭。”我问良子。 “有,跟我来拿吧。”说着良子转身去厨房了,我跟在他后面,我拿了两个馍馍,他又从水桶里拿出两根黄瓜和俩西红柿,又找来个罐头瓶,从簸箕里捏了一些蚕,加了满满一瓶子桑叶递给我。我把这些都塞进包里。这时我们告别良子,我背着沉甸甸的包,带着他俩准备去小雨家。 小雨家离良子家不远。可是很不巧,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答应,看来小雨家没有人。看着他俩有些沮丧,我又提议去对面的小山包上玩,那里有核桃园,很好玩。听到这些,他俩才又高兴起来。我们吃了一些馍馍,恢复了体力。我从小雨家菜地的木栅栏上抽了三根长长的竹竿,一人一根。我们一边挥舞着竹竿一边嬉笑呐喊着冲上小山包。说是小山包,其实就是个大一点的土丘。土丘上的核桃园,没有围墙,大热天,看园子的不在,园子里只有一条土狗,一般情况下,狗是拴在中间的核桃树上的。我和小雨来玩过很多次了。 核桃园的旁边,有一条水泥的水渠,水渠的尽头应该是个泵站,此时泵站早已破败,设备也已不知所踪。我们就在泵站的前沿下纳凉,彼此看着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的汗水混合了尘土形成一道道的痕迹,挂在脸上,每个人的脸都晒得黑红黑红的。我拿出黄瓜和西红柿和他们分吃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核桃树。 “这青核桃应该可以吃了。”我把手里的黄瓜一股脑都塞进嘴里,准备去弄些青核桃来吃。 我让他俩在附近找些干柴,我来到一棵核桃树下,脱了鞋,爬到树上,摘了十几个青核桃扔到树下。那狗不停地狂叫,我知道它拴着。 花花和小波早已拾了一些柴火在泵房前等着了。我划着火柴点了一堆火,本来天就热,再加上火烤,我们脸上的汗都变成了白白的盐粒。我把青核桃扔进火里,这还是我在舅舅家跟震哥学的。不一会儿,青青的核桃就变得黑漆马糊的了。我用小棍儿拨出来几个,用脚踩着一挤,里面的核桃就被完美地挤了出来。我用小刀插入核桃中间的缝隙处,用力划开。可是用力太猛,手掌划破了一条口子。血流了出来,好在不深,花花去找了些黄土按在伤口处,说是奶奶看她奶奶这样处理过。 小刀用不成了,我不敢让她俩弄,太危险。 “用石头砸吧,轻轻地,别把仁儿砸碎。”我又想了个办法。 我指挥着他们砸开了一个个核桃,我们一起俩剥掉里面的黄皮,白嫩的核桃仁堆了一堆。花花拿起一个放在嘴里试着嚼了嚼,突然眼睛一亮:“好吃!很香!” 核桃仁儿不一会儿就被我们消灭完了。太阳也已偏西,我们拾起竹竿准备回家。花花很害怕,怕回家会挨打,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挥舞着竹竿向那条土狗挑衅。它叫得更惨烈了,并不停地挣扎着,估计它经常这样暴力挣扎,脖子上的皮圈已经把周围的毛都磨掉了,露出红彤彤的皮。它是如此的生气,以至于在狂吠的时候,唾液被叫声从口腔喷了出来,上嘴唇都上撩,鼻梁上的皮都皱在一起,看起来相当地狂躁。我们有点怕,就都匆匆地往下跑。 狗看到我们逃跑,叫得更狂了,不停地试图往前冲,地上都被它的爪子刨了个小坑。 忽然,它挣脱了!它拖着长长的铁链一路向我们狂奔而来。 狗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几乎听到了铁链拖在地上与小石子碰撞时发出的叮叮声。我知道跑不了了,便转过身扔掉书包,双手紧握竹竿,喘着粗气,准备拼死一搏。狗一跃而起向我扑来,我几乎闻到了它身上的腥臭味,我也慌忙用尽全力狠狠地挥动竹竿朝它打去。 竹竿正抽打在狗头上,它发出了凄惨的尖叫声。身后的花花早已扔掉了竹竿把弟弟紧紧抱在怀里,此时两人都吓哭了。我手上的伤口也裂了,被汗水腌得生疼。 狗虽然挨了打,却依旧不肯退却,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做出上扑的姿势,龇牙咧嘴地跟我对峙。我也不敢冒然出击,更不敢逃跑,就这样僵持着。 这时,我灵机一动:“花花!花花!别怕有我在,快拿我书包里的弹弓,用泥丸射它。” 花花松开弟弟,拿出了弹弓,把泥丸包在皮兜里,朝向自己拉开了弹弓…… 我看得哭笑不得:“不对,你这样会打到自己!”转而又对小波喊,“小波,你来,用弹弓打它。” 小波用脏兮兮的手背抹去了眼泪和鼻涕,用湿漉漉的脏手接过弹弓开始向狗射击。泥丸正中狗头,啪地一声粉碎,狗被打疼了,惨叫着逃回核桃园。我象征性地跺着脚追了几步,就叉着腰哈哈大笑,我们胜利了! “打得太准了,小波,好样的!”我忍不住为他欢呼。 我们三人像德胜了的将军一般,沿路向下走。 在路上,小波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卷笔刀,叫了声“姐”,然后递给了花花,目光中露出内疚的眼神。花花接过卷笔刀,朝弟弟笑了笑,拉起他脏兮兮的小手,我们一起回家。 下了土坡,花花小声问我:“大波哥,你长大也要娶媳妇吗?” “当然了。” “那你长大了跟你妈妈说,娶我吧。”花花贴近我的耳朵说,声音变得更小了。 我认真思考了两秒钟,点了点头说:“好。” …… 公交车换换开动,花花在车门里向我微笑着挥手再见。 我抬头看着天。下过雨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上飘着一朵雪白雪白的云。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021.7.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