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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坐茶庄的女儿们 ——贾平凹长篇小说《暂坐》读后 □沙草 一、 这是一部好看的小说。这些年，笔者也算是老贾的热心读者（不是粉丝，粉丝是无条件崇拜），从《古炉》《带灯》到《山本》一直很认真地看，但总觉得不满意，《古炉》里小人物的审丑，与美学的真内涵大相径庭，而《山本》的内部分裂（作者写植物志的想法与小说人物故事，少了有机融合），更令人难接受的是，《山本》想突破现实主义的传统，却走向了自然主义，真的是一次倒退（红军描写中的土匪行为成了司空见惯，此外全书血腥味太大、惨不忍睹等），读到《山本》，简直对老贾失望了。 当时也有奇想，莫非中国文坛长篇小说重镇的陕西，引领潮流的贾大官人也对外国的奖项（诸如诺贝尔奖）产生了兴趣，有意向评委的爱好靠拢？后来也自嘲，老贾何许人也？能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怕是一时剑走偏锋了。 如此猜度，还真对了。这不，《暂坐》来了，老贾还是老贾，仍然是中国气派中国风！好呀！ 《暂坐》的好看是多方面的。算起来主要有这么几条。一是写了一群女性。写这篇漫笔式的书评时，笔者也曾想到了几个题目，最后决定用《暂坐茶庄的女儿们》，原因是老贾对笔下的这一群女性，带了很深的情感，女儿之称谓，合作者本意。读完这不算很长的小说（21万字），你也会觉得，如果用了别的字眼，比如女人们或者美女们，虽都不算跑题，但女性的纯洁与美好，会模糊的，不合小说主旨。二是城市题材，尽管有种说法现在的小说创作不能简单地分野为城市与乡村，现实中也确是城乡融合明显，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然而融合与本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部小说纯粹是写城市的，可能与生活离得更近，而乡村题材的把个乡愁写尽了，审美上有疲劳，想出新，真的如登高山了。而城市，近在眼前，读者有真实体会。只要你认真去写，找出共鸣处不难。三是老贾对生活的深刻体悟可以称之为“贾氏机锋”，好看耐品，多有会心一笑。这种功夫，只有浸淫文学多年，观察社会独特甚至对市井嘲谑黑色幽默、对精英阶层自嘲解闷都熟悉到位的少数作家，才能掌握得如此娴熟。四是对茶庄里的女儿们的隐秘世界包括性，写到了曲终人不见，既热且冷，冷到静寂，大有释家味道，不像《废都》，欲火高炽，血脉贲张。 老贾在《暂坐》后记中写道：“平铺直叙地下来，确实是有些笨了，没有着那些刻意变异和荒诞，没有着华丽的装饰和渲染，可能会有人翻读上几页便背过身，但我偏要这样叙述的。” 关于创作手法，他说道：“现实主义是文学的长河，在这条长河上有上游中游下游，以及湾、滩、潭、峽谷和渡口。超现实主义是生活怀疑、叛逆、挣脱的文学表现，这种迷茫、怀疑、 叛逆、挣脱是身处时代的社会的环境的原因，更是生命的、生命青春阶段的原因。”老贾说这话，是有所指的，但委婉厚道。而老贾说自己，实在又谦虚，你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处理这些说话（创作——沙草注），一尽地平稳、笨着、憨着、涩着，拿捏得住，我觉得更显得肯定和有力量，也更能保持它长久的味道。尽力地汲取一切超现实主义的元素，丰富自己，加强自己，来从事适合了国情和自况的写作。视野决定着器量，器量大了怎么着都从容。”看到这段话，真的好感动。感动，这话自己也想了多年多次，但从老贾嘴里说出来，有分量。现实主义永远不会过时，靠一点小聪明，玩一点小花样，或者以颠覆传统为荣，写肮脏写丑陋，黑眼写黑暗，迎合西方眼光，注定是要被文学史载入另册的，不管你得了什么奖！老贾没得什么引起喧哗的国际大奖，但在长篇小说的耕耘上，在艺术追求的器量上，在不落伍于时代又能被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上，那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二、 好了，回到《暂坐》。前面说过，小说写了一群女性，再说细些，是一群闺蜜。她们以茶庄为精神家园，以茶庄女老板海若为中心，在无情的市场经济面前，抱团取暖，这暖和也许是经营上雪中送炭的相帮，也许是精神上的诉说和依赖。这种状况只能发生在当下的中国，原因是中国所面临的大变局是前所未有，经济基础由单一的公有制走向多元，私有制也是带着共和国改革的胎记，光怪陆离。从写作角度讲，是一座深度广度发掘不尽的富矿。老贾是聪明人，他不会从此入眼，他知道，要写人，真的把人写活了，一切都有，因为人是生活在那烟火气十足的社会里的。谁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这才是老贾的高明处。 老贾的确把这群女儿写活了，美艳、善良、博爱，同时又在各自的商海中搏击，成功而富有，当然这是主流，也有失意的落魄的，被朋友欺骗痛失上千万的，还有多情而薄命的。这群女儿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商场得意，情场不幸，在婚姻爱情上波折多多，如今全单着。她们心好，追求富裕、自在、体面，“心存远志，踏实做事，待人忠诚良善，肯帮助人”，像一条条小河，滋养着土地，土地更托起了她们。海若是关键人物，暂坐茶庄做的生意大，与官场和商业大佬密切相关。茶之生意，可大可小，大到你咋舌，龙井一斤上万块，也是应了那句市井语，“买家不喝，喝家不买。”茶庄生意好，海若长袖善舞，出手大方，几百上千，在她那儿，也就是相当于普通百姓的几块几十块。一个闺蜜名陆以可，开一家广告公司，为广告生意求海若向市委秘书长张嘴帮忙，也许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当然，她们之间的友情更多的是在女性的日常，服饰化妆，时令饮食，养生保健，嘴贫玩笑，一句话，琐琐碎碎的女儿世界。写到此，对老贾的笔底功夫是由衷地佩服，那对女儿世界的表现力，细腻生动，活色生香，有些笔触大有《红楼梦》的艺术魅力。 三、 羿光是这女儿世界唯一的男性，小说中还有几个男性，全是串场的次要人物，可以忽略。羿光是有名的作家，在西京城文化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名气大，在政界也手眼通天，浪得虚名后，其书法作品竟也炙手可热，求字者众。何至于此？雅贿也。老贾对此人物，有褒贬，只是贬少褒多，也许只有如此处理，才更见真实，生动好看。小说第四章节有一事儿，写得有意思。说是一个胖子慕名求字，羿光也答应了，在大案桌上铺了宣纸，提笔，墨汁饱满，问：钱带了吗？胖子说：带了九万。羿光把笔放下，说：那不行，已经给你说好是一个整数的吗？最后讲来讲去，羿光让了两千，把九万八千元丢到案桌抽斗，才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了首唐诗。胖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显贵。羿光说：贵是贵，你买了去，都是办升迁呀，揽工程呀，贷款呀的大事么。胖子说：这倒是，人家点名只要你的。羿光说：那你吃肉我喝个汤么。羿光还说：这是上天给我的补偿。胖子说：补偿？羿光说：著书只是赚个名声，稿酬养不活家啊。 由于有名又有钱，羿光身上确有《废都》中庄之蝶的影子。他与茶庄的诸多女儿们，可能都有那种关系，他的廦好——用小瓷罐收藏女子头发（一人一罐）的细节透露了信息，明写的有俄罗斯的伊娃和海若。此中有真意，任君去细思。总之，不可用简单的道德观去评判。如若那样，文学史上诸多经典都要失去光辉了。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总是隔了一层纱，审美之纱。 四、 给《暂坐》增光的还有弥漫全书的佛性色彩。书名的涵义有佛家轮回的意思，人生一世，也是暂坐，末了，自然归寂。小说开始，就设计了一个情节，活佛要到茶庄来。海若在茶庄做了认真的准备，到了茶庄最后爆炸灾难来临，活佛仍不见踪影。这应该是一种暗喻。红尘孽障，观世音拈花不语。当然，小说是写实的，社会的全部，免不了鸡零狗碎，一地鸡毛，要写好佛性，天上的光辉，谈何容易？纵观全书，老贾做到了，并且出色。原因是老贾对佛性与人性悟得深透。前些年，我曾在批评小说创作中崇洋媚外倾向时就说过，老贾在小说创作上有些神神叨叨，别小看了这神叨。这神叨是老贾自己的，他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充满了烟火气，也是他区别于那些崇洋媚外的作家们的高明处。这种神叨在《暂坐》发挥得潇洒自如，恰到好处。这其间有很多例子。从海若在茶庄二楼迎接活佛的罗汉床供奉的汉白石佛像，到四面墙上的佛家壁画，大有名寺宝刹的气韵；陆以可在西京城竟遇到了自己父亲的“再生人”，当然更多的是作者时不时的唠叨，似乎那高僧大佛就在你我的头顶上，注目着一切。老贾是高手，不下结论，似是亦不是，迷幻，虚空，由你读者去思考判断。（2020/8/17） / G+ W4 k! i* v# y, j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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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8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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