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升

任满超

        我一直萦记着，《沈星百年》只写了六篇，这第七篇迟迟没法下手。沈星村上千口人，在我的脑子里滤来滤去，就是找不到我要下笔的那一位。没办法。想起前年过年那俩月，在云海小区聊天。中原村的一位老人说一口卢氏县口音，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梁尧彩的。我说我们村只有一个沈尧彩，近邻，一辈子就在村种庄稼，勤快出名。老头非说就是我们沈星村人，叫梁尧彩，1973年就跟着当学徒，年前（当时还没有新冠肺炎疫情这档子事）还来咱小区探望呢。我就揣摩着，这梁尧彩是哪一家人。喔，这应该和尧喜、尧旭、尧杰、尧强是亲弟兄，更确切的说是这家老大。从小听老年人说，村上有大磨官和小磨官两个人下世早，都姓梁，还是一辈人。我真弄不清，尧彩他爹是大磨官还是小磨官。有一条，尧彩他爹死了，这金升就从元村招到沈星村，是这弟兄们的继父。

邙山窑洞

浓浓的乡情，淡淡的记忆。

任满超

        金升来我们沈星村，开始应该在1966年到1970年。他老婆叫翠兰，卢灵县解放前在娘家上完国民政府时的小学。会做老式的大襟衣裳，可裁剪新式的中山装军干服，记账剪花，做鞋纳鞋底，过事执掌蒸馍。当过村老师，也当过村妇女主任。男的死，撇下尧彩们四个男孩子。靠挣工分，养活，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那可是一副沉腾腾的担子。人，不咋着，估计翠兰看不上。太漂纰，柴米油盐人情世故靠不住。就这，金升来了。       当时，人们住在寨门里的人多。几家一个院子，妯娌俩一座房子，居多。翠兰东院是爷儿俩一座房子，两家人。老的，是税务局办事员，在我们陶村税务所。小的，在县公路段上班。人家户主都挣着工资，商品粮，铁饭碗。北院，是本家弟弟，会木匠手艺，农闲搞副业，是个活络人。西院，户主在教育，是隔边公社一个初中小学育红班的校长，亲戚有团长有局长。南边，寨墙，不提。

任满超

        金升来沈星村时，翠兰的四个孩子中，尧彩上初中，尧喜、尧旭在村小，尧杰太小没上学。接着，添了尧强。不低不高，五个小子，要吃要喝，要穿要戴。沈星村像这样大人口的不只是这一家，可人家是核心家庭，亲爹亲妈亲儿亲女，或吵或骂，或打或闹，担病。像这样的联合家庭，那是豆腐掉到灰上，中吹不中打。翠兰有言在先，金升来，想过光景，中，有两条，一条是把金升户口从元村迁来，一条是我这四个孩子不准打不准骂不准吆儿巴喝。       上世纪六十七十年代，我们都是挨训挨骂挨打长大的。就是上初中，上高中，我们好像也没有拿到免训免骂免揍的保护伞。我也愚钝，那《未成年人保护法》《人身保护令》好像就没有在我们上学时候想到过、听到过，更别提用到了。
6 t! M# u/ P% \       金升圆脸，浓眉，高个，走路快当，挺胸。我们住的远，看见的大多就是忙活。好像有一点和我们村人格格不入，不套近乎，吃饭时端着碗一溜儿到村外，吃第二碗还是。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别人也懒得和他打招呼。
+ h, I2 c4 q# ]2 `        沈星村人好说前八句，和金升好像不对付。沈星村人吃饭好扎堆儿，金升好像就是要孤零零。你说，我们还能不记得他！

任满超

           在记忆里，沈星村大多住在寨墙里，有东、南两个出口，就有四扇寨门。大集体时候，把寨门还是一项庄重的政治任务，防止外人出入和检查人民群众偷盗成熟的庄稼。分产到户，寨外的土坯砖瓦房慢慢成砖平房甚至零星二层楼的陪衬，寨门被村执事卖了，一丈五尺厚的寨墙被村里的人家不约而同“扒”掉成了自家的宅基。昔日，我们游戏的寨墙成了永远无法看到的梦境。不经意间，金升好像不用端着饭碗孤零零到寨门外吃饭。尧喜当兵，回来在我们卢灵县石油公司上班，公司改制后开过自家商店，我是他家孩子的班主任，后来好像一家去洛阳。尧旭第一个妻子离婚撇下的一个女儿，我教过她语文，那是村小还兴腾。尧旭第二个妻子生的是男孩，我也教过，可惜村小已经萎缩成一个教学点，并且难敌喧嚣而消散。尧杰和我是村小和联中同学，两个儿子我都教过。只有尧强一家人，我交道甚少。这一家，没有人当过村里头头脑脑，没有人张牙舞爪，没有人金榜题名，没有人掷金睥睨，更没有进入囹圄，没有人艺枝独秀。我还真的没有特别在心这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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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满超

               前年过年，我困在云海小区两个月，只能吃吃转转睡睡。好在，云海小区有二十多幢楼，能容纳八千来口人。你想，卢灵县才三百多行政村，估计小区里村村都有人在。我同村、同学、老师、昔日同事都有。这不，中原村那位老人一听我说不认识梁尧彩，就说尧喜、尧旭、尧杰、尧强是他兄弟，还说尧强和他们一母两父。这，我还真不知道。“那，金升不是你们元村的吗？”我说给一个姓尚的。这位姓尚的，元村人，在部队是汽车兵，回来开公共汽车，我们陶村乡哪里也不生。“金升？可不！我二哥一般大。脾气可怪，‘金升，金升’，我们元村背地都叫‘真生，真生’。”金升有媳妇和儿子，脾气一发肯打老婆。老婆闹到大队，要离婚。大队干部解劝金升，金升和干部打了一架。要说，那时，没有大队证明，婚离不了。这，可好，大队派人捆住送到陶村派出所，不用说一纸证明，媳妇嫁到孙村，儿子也带走了。“我们元村人都说金升活该，还说到你们沈星村用不了一年就撵回来的。谁知一下子三十多年，老到你们村了。”
        元村，是卢灵县有名的大村，特别是国民政府时期，有一政要，名贯海内外。金升要成亲，据说得八十块钱，不够，只有到卢灵县高中，求告本家一个叔叔。那位老师教过我们生理卫生课，当过卢灵县政治协商会员，通晓人情世故。金升在那家借得二十块钱，还得授《四书》中一句真经，有“新恒产亨”什么。据这位老司机说，金升恪守一言真经，才扎根到底。
0 Z2 Z/ l# ^& K/ g2 l( T      我半信半疑，该不会是《孟子》中的那一句“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吧？
/ {9 k8 Q; W# q0 u  {/ w& F2 i       （完）

任满超

         这篇文章应该是《沈星百年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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