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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故事* 老 巩1 _) s% Q- w* Z0 c. P/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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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匠老巩第二次结婚娶了俺村的“憨女子”,地位升高了! “憨女子”虽憨,辈分却不低。好多人得问她叫“姑姑”。有的人还得问她叫“姑奶”。于是,老巩便成了“姑父”“姑爷”。就是比他辈长的老头、老太太也得随口称“他姑父”“他姑爷”…… 猛然降临的幸福感,让老巩跟屠夫中状元一样,走路都有点飘飘然,晕乎乎的……
6 V: G5 N" x3 J 老巩的老家位于江苏、河南、安徽、山东交界那一片儿,从清光绪年起,他那一片祖传谋生“绝技”就是“逃荒要饭”。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他们村里的年轻人,谁要是能当上生产队长就能说上个媳妇。老巩和大哥都三十多了仍然是光棍。这年秋天,村里有个人要到河南谋生,大哥便让老巩跟着去。大哥流着泪说:“兄弟,哥也就这样了,在家守着。你出去闯闯吧,有出息了,孬好说个媳妇,别让咱巩家绝了后······” 老巩和老乡在徐州扒上火车,稀里糊涂坐了一夜。天明了火车停住了,跳下煤车一问,到河南巩县了。这儿是个山区,农村人也很穷,俩人转了好几个村子都找不来活。有人告诉他们,黄河北好找活。按当地人的指点,他俩翻沟越岭奔黄河渡口。还是在火车站喝了一肚子凉水,这跑了大半晌路了,水米没搭牙,饿得两人身冒虚汗,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两眼看东西都是晕腾腾的。忽然前面一坡石榴林,成熟的石榴黄里透红,非常诱人。路边有两个女人在说话,老巩赶紧上前问道:“大嫂,我们肚子饿了,能摘个石榴吃不能?”“吃吧吃吧,随便吃,这是生产队的,运不出去,也没人来买,谁想吃谁来摘······”两人一听这话,说声谢谢,便跑到树下摘着吃起来。吃了七八个石榴,老巩觉得两眼登时明亮了,能看几里远了!走时两人还摘了一大包。 到了黄河渡口,坐船每人需一块钱。俩人掏出兜里的另票凑了凑,只够一个人的船钱,便决定不去黄河北。天黑了,他两个蜷缩在一家大门外避风。半夜里有狼在崖顶上吼叫,吓得他们不敢合眼睡觉。天刚灰灰明,便往火车站赶去,还得扒火车往西。 这一次他们到了洛阳。在洛阳街头,他们看到一队民工模样的人扛着锨抬着筐往前走,有两个干部前后招呼着。老巩赶紧凑上前跟队后那个干部说:“还要人不,我们也是找活干的?”那个干部看着他俩说:“听口音你们是豫东江苏那一片儿的,刚下火车吧?跟着走,有活干·······” 在洛河滩他们筛石子、抬石子干了一天,中午送的饭是白菜粉条和几片儿大肉,白蒸馍尽饱吃。晚上收工回到火车站北边“陵园路”,进大门时,老龚才看到牌子上写的是“收容站”! 又干了两天,“收容站”把他们家是一个地方的编成一组,每人发了两个白馍两个黄馍,由一个干部领着他们到火车站。这个干部跟他们一块坐火车,亲自把他们交给他们县的民政部门。在火车上,他们把白馍吃了,剩了两个黄馍。县民政有个人先领着他们去食堂吃饭,吃过饭,指着一大笸箩白馒头说:“每个人拿点馍回家吧,多拿点儿。在咱这儿吃白馍,跑出去吃黑馍,就这还要跑,丢咱县人不?······” 老巩和老乡每人装了一提兜白蒸馍,出了民政局绕了个弯儿,又溜进了火车站。熟门熟路又扒上了煤车,第二天夜里到了洛阳。这一次没敢进市区,直接往火车站北边的岭上走。洛阳比较富庶,洛阳人也厚道,他们一直在北邙山上转村谋生。杀猪、宰羊、打坯、垛墙······干的都是出力活。挣钱不挣钱,混个肚子圆,总算是落住脚了。 一次在箥箕梁村,垛墙这一家只有两个人:七十多岁的爷爷和二十来岁的有精神病的孙女。坍塌的院墙垛起了,老巩被爷爷看中了。让他留下来做孙女女婿,支撑这个家庭。这就是老巩的第一次婚姻。为了便于干农活与照看精神病媳妇,老巩不再往远处干那打坯垛墙的重体力活。老巩也是个能人,他用核桃树枝和废橡胶带做了一把折合靠椅,刮了一根桑木扁担,买来剃刀和理发推子,整了一副剃头挑子。剃头,老巩不在话下,十几岁他和哥哥就是相互剃头的。拿推子推头,老巩不行。不过老巩不怵,能杀猪就能杀羊。老巩推的发型,年轻人说是“茶壶盖”。好在农村人不在乎那个“茶壶盖”,头发只要推短了,价钱只要便宜了就行。 老巩操这一行,算是弄对了。闲时,他担着剃头挑子游乡串村赶会;农忙,他抽空给本村人理发,算下来比打坯垛墙还挣钱。只不过老巩的理发技艺进步太慢,干了多年,他推的发型仍是“茶壶盖”。找他理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剃光瓢的人都喜欢他。他会磨刀子,剃的也仔细,还能南腔北调地给人讲个笑话说个故事。 老巩除了干农活、剃头、洗衣做饭,每天一大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媳妇。老巩上侍候个老的,下招呼个病的,主外又主内,累得晚上倒头就睡着了。第二天一睁眼,媳妇不见了,而且是没穿衣服跑出去了!老巩赶紧起来拿着衣服去找。运气好了,出门就看到了,他媳妇正赤身抖动着奶子,扭着屁股又跳又唱:“拿起笔来做刀枪······”一群半大孩子围着叫喊道:“唱‘造反歌’,唱‘造反歌’······”还有几个大人笑着站在远处看。运气不好了,半天也找不着,她也许是拱进了麦秸堆里了,也许是钻进哪个破草窑里了······ 第二年开春是个倒春寒,杏花桃花都比往年晚开。这天早上,老巩醒来赶紧抱着媳妇的棉衣跑出门。地上冻了一层霜,寒气刺得人不住地流清鼻涕,老巩在村头街尾麦场草屋寻遍了不见媳妇。眼看快晌午了,老巩急了一头汗。这时一个放羊的老头对老巩说,后沟地门儿塌窑院摔下个人。老巩跑去一看,果然是他媳妇。连摔带冻,人已僵了。 媳妇死了,媳妇的爷爷被大队送到了公社敬老院。老巩办丧事花干了所有的钱,又回归为零。他和媳妇没有办登记手续,他的户口也没迁来(原本想攒住钱了回老家一趟的),他感觉像是做梦娶了一次媳妇。 老巩担着剃头挑子游走四方,积累了不少经验。他那点理发手艺,离洛阳市区太近了,没有人让他理。离市区远了,人又太穷。只有像这离市区不远也不近的龙王庙村好混饭吃。在龙王庙村,经常给队长、会计理发。每次队长、会计给钱,老巩照例不收。不管到哪村,老巩都不收干部的钱和老年人的钱。干部们不嫌他的手艺赖就是高看他,还能要钱?老巩就有这点好,在谁的地头混饭吃,就得敬着谁,包括那些地痞无赖。 “老巩,你咋鸡巴是个骡子哩?”一次理发,袁队长跟老巩亲切谈起来。 “我咋是骡子?”老巩问。 “娶媳妇都快两年了,你那孩子哩?” “哥,媳妇死了。掉崖头下摔死了······” 老巩比队长大,但俩人刚认识时,他就叫他“哥”。 “真死了?” “死了。” “那你现在住那里?” 他说他住在村老寨墙下边一孔破窑里。 队长说:“那鸡巴是囚棺材、放死人的地方,长虫、野獾乱窜!咋住人哩?……” “哥,我哪里有钱去租房呀?……” 队长说:“俺们‘知青院’还有一间闲房。翻砂厂有现成的被褥,今晚上你就搬来住。晚几天我再给你说个媳妇。把你户口也迁俺这儿算了!批宅基地事往后放放……” 老巩激动地手都抖起来:“管(行),管(行),我听哥的!……” 于是,老巩娶了队长本家的妹妹“憨女子”。“憨女子”又给他生了个小子。 老巩幸福的小家庭,多亏近邻“干老鸹”的照看。 老巩得了儿子,写信让大哥来洛阳看看。大哥来了,抱着小侄子高兴地热泪盈眶。说老家全村人都夸老巩能干,能在洛阳落住户口,娶妻生子。是他们全村人的骄傲!…… 大哥给老巩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叫“福根”。又住了两天便回老家了。老巩每天像打食的老鸹一样,起五更,打黄昏,挑着担子串四方。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再说,那一小间屋子住着也不方便。 这天早上,老巩照例吃了两大碗红薯饭,准备挑起担子游乡去。“憨女子”和小“福根”还在香甜的睡着。临走,他把屋门关住。手从门缝里伸进去,拿门吊从里面扣住(农村的老式房门大都可以这样操作)。因为“憨女子”是不知道关门、锁门的。门户大开,邻居的鸡狗就会进屋里乱扒乱刨。 老巩挑着担子走了二三里地,忽的想起来昨晚把推剪磨了磨放风箱上了。接着哄小“福根”睡觉,忘了把推剪收到担子里了。嗨,打仗忘拿枪了!还得拐回去了!…… 一进院子,老巩就听见“憨女子”在屋里咯儿咯儿笑。他把屋门打开一看,愣住了。邻居吴老二正搂着赤身露体的“憨女子”在床头干那苟且之事。老巩热血上涌,掂起烧火棍扑上去。身高马大的吴老二伸手抓住老巩的手腕使劲一搦,老巩的棍子便掉到了地下。吴老二狠狠盯了老巩一眼,说:“臭要饭的,你都没打听打听,在这一片山上,老子怕过谁?不想在俺村混了,言一声。我把你的小‘福根’掐死,扔截沟喂野狗去!……” 吴老二整整裤子,理理头发,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喷到老巩的脸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巩呆了半天,抓住“憨女子”打起来。“憨女子”杀猪一般哭着叫着骂着:“老巩,衣里妈!——”“老巩,衣里奶奶!……”吓得小“福根”也哇哇大哭起来…… 哭喊声惊动了四邻。“干老鸹”最先赶到,抱住了哭哑声音的小“福根”。 “憨女子”的亲嫂嫂也来了,厉声对老巩说:“老巩,俺把‘女子’嫁给你,也没瞒哄你。她是个实憨子,你打她干啥哩?你别想着你有儿子了,把‘憨女子’作贱死,你再说个好的!……告诉你,别打那昧良心主意!俺能把你留到这儿,也能把你撵走。‘福根’你也带不走。他长大了得养活他的憨妈哩。……今个儿是第一回,我不跟你计较了。以后有啥事,跟我说,跟她哥说。不准打人!好好养活这娘儿俩!……” “憨女子”的亲嫂嫂从“干老鸹”手里接过小“福根”,拉着“憨女子”走了。她知道“憨女子”还没吃上早饭。 别的人也渐渐离去。 过了一会儿,从“知青院”传出一阵低沉的哭声,狼嚎一样!…… ! U1 Y: G% Y, I. ~
还是队长这个族亲“大舅子哥”能给老巩办点实事。在生产队里,饲养员工分最高,队长便安排老巩到饲养室帮助老饲养员喂牛,老饲养员则专门照管马骡驴等大牲口。闲暇时老巩就在饲养场给人理发。这样在家门口方便多了。既能挣工分,又能照顾家里,还能剃头拾几个钱。 有一天晚上,老巩都睡下了,有人来拍门。开门一看,是吴老二。他一身酒气,手里还掂了一瓶酒。老巩挡住门不让进。吴老二劈胸抓住老巩拽了出来,把酒瓶塞给他说:“你去给牛添添草,我喝口水就走!……” 老巩在牛棚里喝醉了,睡在靠墙的草包上,到晌午才醒…… 就在这天,老家族人寄来一封信,说他的哥哥去世了,村里已把后事办了。 笑容自此在老巩脸上消失,见人话也少了。他常常靠着牛槽蹲那儿吸烟。地上磕着一堆堆儿烟灰和一片火柴残梗。他用的是旱烟袋,抽的是最贱的烟叶。他常常撕心裂肺地咳着,咳着,吐痰、吐痰。胸痛、气闷,仿佛被人当胸狠狠打了两拳!…… 有时发烧了,难受了,他到“赤脚医生”那儿要两包头疼粉、止疼片压压。医生劝他到大医院检查一下,他摇摇头。 接连传来三件大好消息老巩都没笑。 第一件是吴老二跟人打群架被人戳死了。村里人额手相庆,老巩只是靠着牛槽蹲那儿咳着、吸着烟,面无表情。 第二件是他的宅基地批下来了,队里已给他在村头场边划定了地方。他仍是靠着牛槽蹲那儿咳着、吸着烟,面无表情。村里人知道,有了宅基地没钱盖也是白搭。 第三件是城市区扩大,队里挨着马路边的地被征收了。每亩地赔两万,加上农作物“赔青”,全队每人平均可发九千多块钱。老巩一家三口人能分近三万元。 为此,“憨女子”的亲嫂嫂召集人在老巩家开了一次家庭扩大会议。队长、会计、“憨女子”的娘家人悉数参加。议题是老巩家的近三万元是给老巩看病,还是在宅基地上盖房子? 看着事不复杂,却难开口。吸烟的吸烟,喝水的喝水,屋里烟雾缭绕。老巩不断地“吭吭”咳嗽着,吐着痰…… 怄了两个多小时,队长把烟头朝地下一摔说:“鸡巴哖,我先说,不中了,只当我放了个屁!……” 队长说老巩的病,他问过医生了。不是啥好病。做手术了人财两空。花一百万也治不好。不如给小“福根”盖房子!……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老巩。老巩说:“管(行),管(行)!……”接着咳嗽起来,满眶的泪水顺颊而下。 队长、会记临走,每人塞给老巩10块钱。那个年代,当个临时工,一个月还挣不了20块钱。 “憨女子”的亲嫂嫂给老巩了20块钱说:“他姑父,想吃啥了买着吃!……” 嫂嫂的泪水也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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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巩是在霜降那天早上死的。不过老巩死的前一天,供销社处理熟透而黑了皮的香蕉。有人看见,老巩五分钱买了一大把,蹲在墙根把它吃了。这是他头一回吃香蕉。总算不亏来人世一回…… 队里出了棵桐树,瞎好做了一副薄棺。到学校寻了几瓶墨汁,好赖把棺木刷成黑色。湿木头刷墨汁,人们抬棺时还要拿报纸垫着。要不就把手和衣服弄脏了。 出殡时,一个小伙子抱着小“福根”走在棺前。小“福根”带了一根白孝条,好奇的四下观看。 “憨女子”穿着孝服跟在棺后咧着嘴笑。嫂嫂说:“别笑,别笑!……” “憨女子”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场面,哪能忍住笑。笑了一阵,她高声喊道:“哇儿了,都出来耍——了——!……” 9 l$ s$ x% {+ U( y6 p1 c
人们把老巩的棺材囚到了老寨墙下边的破窑里。那是他初来时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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