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子杏

雁门关外 · 发表于 2021-6-25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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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门前的地上放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是一些熟透了的杏。

邻居看到我回来了，告诉我说，你妈刚走没多久。我问邻居阿姨，她跟谁来的？邻居说，没见有别人，应该是一个人吧。

那她一定是走着来的，她不会骑车。她和爸爸一直住在山上，自从爸爸身体不好以来，她来我这里都是走路。那一段路大概要走一个多小时，就为了给我送点吃的。有时候是一筐蔬菜，有时候是她托人去榨的花生油，要么就是一袋子油条。我时常早出晚归地讨生活，她都是悄悄地放在我门口，然后自己走山路回去。

因为我工作的原因，她总是见不到我。有时候忙起来我一个月也想不起打个电话给她。前几天，我难得休息一日，早上我正睡得香，被她电话吵醒，我对着电话发了一通火，她半天没做声，过了几秒钟怯生生地说，新麦子刚托人磨了一袋面，我实在是背不动，你要有空，开车来带回去吧，全麦面好吃的，有营养。说完她悄悄挂断了电话，仿佛怕再次吵醒我。那天我实在是搞不懂，一袋面粉而已，况且满大街都是卖馒头、烧饼、面条的，至于麻那个烦吗？气呼呼的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很少在家做饭，一般都在外面解决了，连碗都不用洗，多省事儿。倒不是不会做，其实我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现在想想倒也全是她老人家所赐，她常说她做饭的手艺是祖传的，现在传给我了，要我不要辜负外公的手艺。从小她就不停地唠叨着教我烙饼，蒸馒头，炒菜。小时候家里穷，一家人的伙食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张罗，有时候一把野菜在她手里也能变得可口无比。每天放学回家，走到家门口就能闻到家里饭菜独特的香味，还有那熟悉的锅铲与铁锅的摩擦声。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最困难的时候，我也去采过一把野菜，学着她的样子，做一顿可口的饭，以填饱我忙忙碌碌的渴望。踩着城市里最坚硬的柏油路，从这里到那里，忙着生或者忙着死。我几乎记不起她的样子了，不知道她的年龄，不知道她的生日，不知道她的头发是黑的还是白的，她的脸上有没有皱纹，她走路是否步履蹒跚。我只听到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她的语气里从未缺少关切，她最怕的就是我饿肚子，我总是在她唠叨个没完的时候，不耐烦地挂断电话。我想不出她提着这满满一篮子杏走山路的样子，我再也记不起她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她的一切一切好像都如此的陌生，可是她总是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她一直操劳着，虽然我已经成了家，已经有了子女，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在灶台边流着口水伸着脖子看她做饭了。她就这样一直操劳着，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在水管子前面洗衣洗碗，要么就是在厨房里做着饭。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想着我会像小时候那样馋嘴地狼吞虎咽，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早已诸事历经，不再围着她要吃的了。她还是那样操劳着，不辞辛苦地照顾着年迈的父亲，近乎固执地照顾着壮年的我。

我在门廊里呆呆地立了半晌，默默地打开门，把那一篮子杏提进屋。桌子上还有她前几天送来的青菜，早已变得干枯。我拿出几只杏洗了洗，放一个在嘴里，绵软香甜，一股儿时就刻在记忆里的味道瞬间迸发。我突然明白了，她送来的这些西都不是吃的，而是她那颗想念她唯一的儿子的心。那一颗颗熟透的杏上的鲜红，就是她对我从未改变的热血。我这些年对她发过的火，对她不耐烦的言语，从未让这鲜红褪去哪怕一分毫。我像一只离巢的鸟，长大了就飞走了。但无论我飞多远，都不能让她忘记她有我，这样一个儿子。她想念她唯一的儿子了……

我嘴里塞满了杏肉，冲出门去，一路跑着，边跑边喊着：妈——!